自是清楚的,他就是再怎麼天不怕地不怕,倔強逞強,對我是決計不敢有絲毫違逆。他這些時日的莫名隔閡,倒像是在對我隱瞞什麼事。然而令我心中最不好受的是,有甚麼事是他非要藏在心裡,難以啟齒的?思來想去,也便就只有這男女之事,他是萬萬不敢在我面前提及的。
真是歲月如梭,不知不覺他確實是大了,我也無法再與他交心,促膝長談,怕是日後雛鷹展翅,更是要與我漸行漸遠了。
雖然我早就知曉,令狐沖必然是要逐漸獨立的,然而當這種情境真正來臨時,於我心中思緒卻複雜異常,除了欣慰之外,竟是細遠的悵惘,撲朔而至,紛紛迭迭,彷彿陷入了昏黃日色的一般悽迷之中。
用完晚膳,我在書房中繼續處理山下事務時,門口卻傳來了清松的聲音:“大師兄。”
我抬起頭,見他走了進來,眉頭微微皺著,目中反常露出斟酌之色。清松這些年來負責門中的傳功一事,倒把原先簡單急躁的性子歷練的頗為嚴肅,他平日並不常來找我,倒不知此刻又遇上了什麼。
我問道:“師弟,可有什麼事?”
他目中的猶豫愈發明顯了,斟酌著開口道:“師兄,令狐……”我聽到令狐沖的名字,當即臉色一冷,沒好氣得哼了一聲。他繼續道:“……師侄他素來頑劣,想來是觸逆了師兄。但他在劍堂中已跪了好幾個時辰了,態度也著實誠懇……”
我垂著眼,心中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令狐沖這幾年來的懂事表現,極得幾位師弟的青眼,加上他們不知責罰的緣由,自然會來求情。但小懲大戒,我固然是破天荒得,頭一次對令狐沖這般重罰,著實是因他做過了火。若是此次姑息,誰知曉他將來又會做出什麼。想到原著裡頭“欺師滅祖、叛出華山”的令狐沖,不由心下一凌,我是決計不會讓他變成那般樣子的。
但一貫不善言辭的三師弟突然說出那麼多話來,倒是大大令我出乎意料。怕是幾位師弟在暗中也有了些商量。
“現下已經入夜,雖是夏日,山上露寒深重,師侄還未用膳,縱是他自小練武,這好幾個時辰跪下來也怕是消受不起……”
我抿著唇,淡淡看了他一眼,清松時刻注意著我的神態,見我似乎是有些鬆動,當下注視著我嘆道:“師兄,師侄也是懂事的,若是……不如暫且饒過他這一回吧。”
望了眼窗外暗下的天色,夜風吹過院子中的松樹,颯颯作響,三師弟的話讓我有幾分動搖了。令狐沖一聲不吭得跪在我面前的模樣不斷閃回著,連那幅蒼白的臉色,悽然卻又倔強的神情,也清清楚楚地再現眼前。我無聲得嘆了口氣。
“師弟,你回去吧。”我沉默了一會兒道。
清松微微一愣,行了禮便退下了。我在桌前復又呆坐了一會兒,終究站了起來,走到門口。
我對立在門外的那個弟子道:“去準備些吃食。”
他便是今日我派去檢視令狐沖下落的那個弟子,今日之事後我便把他留在了身邊,他低著頭應了聲是。我這般吩咐,也是告知他令狐沖今日之事,算是真正揭過了。我走出門外,就見漫天繁星點綴,夜闌深重,玉女峰上的遠近院落中點上了燈,朦朦朧朧得光芒下,林中夏蟬的沙啞鳴叫卻掩殺了那份孤寂,倒是愈發寧靜幽深起來。
我順著山路走向劍堂,兩旁是鬱郁蒼蒼的山林,星光如紗,蒙上一層晦暗淡影。今夜無月,走在山道上,彷彿沒入了林海中,四周寂寥無人,只餘下漫山遍野的古樵山石,自遠古以來積澱而今的悄愴、沉悶、迷濛層層鋪敘而來,沒有斷絕、沒有阻塞,也無可抵擋!彷彿轟轟隆隆的曠古巨獸,在夜中掙扎嘶啞得吼叫,磅礴的氣勢如劍光影紛紛呈現,撼動心神,懾人而去。我下意識運起紫霞神功,清涼的真氣在筋脈內流轉,頓時心神一震,霎那間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