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再踏入那道門,他害怕面對陌生感。作為校園裡曾經的主角,嘉羽所不能接受的,恰恰是這局外人的身份,遠遠觀望而無法參與。
下個週末吧,說不定還能混場球踢。尚平面露興奮。
尚平的肯定讓他感到踏實,彷彿自己是被說服的一方。
週末總是最難熬的,尚平說,有時還不如工作日,起碼能看到滿屋子的人們在忙碌。可能因為對這個城市太熟悉了,所謂日新月異,也許是給像你這樣的人來體會的。
嘉羽放下酒杯點點頭,他說,一旦離開家,人就不應該長久地留在某個地方,因為沒有歸屬感,身處的環境也就變成了拗口的地名,變成了高速路出口的標誌牌。既然沒有感情,倒不如堅持走下去,離開、到達、再離開,直至成為一名流浪者。
而且是國際流浪者,尚平指著嘉羽說,但你知道自己仍然有家,在最初的起點。
家是回不去的。嘉羽嘆口氣。所謂家,並不是一座城市或一間房子,任何地理的存在都依賴於人,所以家是人。當你因為要去向某處為見到某些人而興奮,你潛意識裡認為自己喜歡那個地方,其實當人去樓空,它對你來說不過是一紙地圖上的標籤而已。
每當我回頭望,總會萬般驚恐地發現,人們正以驚人的速度抹去我在每個生活過的地方存留的記憶。曾經就讀的小學已經夷為平地,校門口綿延百米的小商販作鳥獸散,隨之灰飛煙滅的糖人、冰糖葫蘆、洋片和爆米花再也回不來,這或許不值一提。而長輩的死去,朋友的離開,凍結了生活鮮活的一面,絲絲抽去我對家的依戀,總有一天,我心裡的那個城市會像其他地方一樣,蒙上厚厚的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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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46節
梅紋握著手機躊躇不定,十個未接來電,都是望熙撥的。每當她準備接起電話,那個女人的聲音就悄然浮現,鬼魅一般在耳邊縈繞不去。五天四夜,足夠他們體驗望熙和自己曾經做的一切,也許還有更多他倆曾經憧憬過的事,那些美好的願望在五天四夜裡被各個擊破。她曾以為自己像大部分女人一樣優柔寡斷,然而這次似乎有所不同,既然無法原諒背叛,就徹底離開,越遠越好。
按下音響開關,昨夜的樂曲又被釋放出來,伸向房間的各個角落,連同嘉羽的那些耳語。她惶惶地在客廳與臥室之間走動,門關上又開啟,空調的熱風讓鼻腔的乾燥蔓延到嘴裡,生出黏稠古怪的味道。兩個小時後,她在一條破爛的,被低矮平房擠兌得扭曲的小巷盡頭找到了嘉羽。她不知道為什麼要見這個沉默寡言的人,時常圍繞在他們身邊的寂靜的氣氛甚至令人壓抑,而且他並不關心她的事,他有自己的世界,他僅僅是出於善良而儘量不去拒絕一個失意者的要求。梅紋想,對任何人,嘉羽大概都會如此。
然而她必須來,與其在那間小屋裡做困獸之鬥,還不如找到可以傾吐的物件。嘉羽顯然是合適的選擇,他幾乎是從天而降的,對自己的過去一無所知,和自己的將來也不會有交集,許多話便可以不必瞻前顧後。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嘉羽註定是個守口如瓶的人。
於是她來到這個隱蔽的小院落,見到滿身酒氣的嘉羽和尚平。即使在微醉的狀態下,嘉羽仍然很有風度地為她開門,介紹她和尚平認識。家裡煙霧繚繞,日光燈晃得人眼暈,收音機里正放著兩天前梅紋還在主持的節目。
哦,這就在咱們家附近。尚平聽到廣播裡的交通肇事資訊,扭頭對嘉羽說。你以後騎車出去還是多加小心,這一帶很多地段都在挖坑蓋房子修路,路況很差。
嘉羽神情遲鈍地點點頭,然後問梅紋,所以,現在我們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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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47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