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難受。鬆鬆的吸痰袋吊在胸前,說明還不用擔心要回學校。我挺享受霧氣瀰漫的赤道型天氣,享受媽媽的溺愛,好像自己是一隻罕見的熱帶鴕鳥。
那時,家裡還沒電視。一生病,我的興趣和注意力便都集中在周圍的事物上。我想把周圍所有東西都研究個透。我比一般孩子早知道,要是你安安靜靜、不吵不鬧,別像其他孩子一樣總想讓人注意自己,大人便會覺得你跟傢俱一樣,比如就像個靠墊,既不重要、也沒頭腦。跟媽媽一起,我得以見識成人世界中常見的困苦與流言。
六歲的時候,我還不懂“流產”是什麼意思,但卻知道伊塔·湯普森已經有過一次。現在,她家的下水道堵住了。透過蒸氣彌散的起居室窗戶,我能看到老處女庫茨納斯卡在掛洗好的衣服。看到她,我便能證實說她不願穿*的傳言。她彎下腰,在洗衣籃裡摸索,我能瞅見她碩大的白屁股,在春天孱弱的陽光下發著光。
我還知道(怎麼知道的記不太清了),諾瑪·拉格斯和賣酒小店有染。每天早上10點50分,她總會經過我家窗外。早上11點,賣酒小店開門營業,她會站在門口。11點15分,她會搖搖晃晃地回家,一手拿著一品脫冰淇淋,一手拎著一個棕色紙袋,裡面藏著摻了烈酒的紅酒。她臉上原本有紅色的色斑,此時,卻帶著一層羞愧的紅暈。
“可憐的姑娘!”只要看到諾瑪從窗前經過,看到她破舊的外套和腳下一雙男人的大鞋子,媽媽便總要這麼感慨。她們是高中同學,諾瑪曾是班裡的尖子生,畢業典禮上代表學生髮過言。她那時很用功,也很乖巧,現在也一樣。酒不是她的,她只是愛吃冰淇淋,酒是她丈夫的。她丈夫是獸醫,從戰場上回來,跛得很厲害。
總是仔細觀察大人讓我挺早熟的,或者說,有時我會很明顯的“與眾不同”,要麼就是“這孩子有點怪怪的”。1959年7月的時候,我搬去和奶奶住,她一眼便看出來了。當然,她開始只說了些表面的事,比如說我皮包骨頭、弱不禁風。但她還有點尖酸地說,我有個壞習慣,總是用眼睛盯著她,還說我是個長了一雙大耳朵的“小茶壺”,她從沒見過這麼愛偷聽大人話的孩子。 txt小說上傳分享
看客(2)
我之所以要住到奶奶家,是因為那年三月,媽媽的肺病加劇了。大夥都覺得挺意外。熟人都覺得她的病不會嚴重到哪兒去,其實並非如此。政府出資的X光體檢發現,媽媽有肺結核。媽媽臉色灰白、神情憂鬱地收拾好東西,準備住到外地的療養院。
到學年快結束的將近一個月時間,爸爸一個人照看家,還有我。他身材瘦高,性格憂鬱,像根聳拉著葉子的野草。爸爸結婚很晚,卻很適應家庭生活。我不太喜歡他。
媽媽生病不在家,爸爸心懷抑鬱。他拿根破鉛筆給她寫很長的信,字跡潦草,難於辨認。後來,我不在家了,他每週都去看媽媽。他心腸太軟,多愁善感,誰摘下帽子,誰家的貓死了,他都會眼淚汪汪的。他跟他媽、就是我奶奶布拉德利不太一樣,他沒她那麼果斷,也沒那麼硬的心腸。
他那麼多的兄弟姐妹也沒有。這個老太太挺堅決,沒把攜帶責任意識與實幹精神的細胞遺傳給笨拙的子女。她的孩子一個個生意失敗、婚姻破裂,一次次經受失敗與災難,即便往好的說,也總是一次次的戰略退卻。我父親算是例外,其他孩子的事業與生活都不穩定。
媽媽從他們身上,也沒看到什麼可資補救的希望。他們太愛喝酒,說話吵鬧,養的孩子也沒什麼教養,像些墮落的魔鬼,毫無禮數。媽媽總有無數的例子教育我,怕我以後也成那樣的人。“你吃東西像豬一樣,”她會這麼說,“跟那個表弟埃爾文一模一樣”,或者跟爸爸說,“你沒好好管教他,他會變得跟莫里的小兒子一樣說話沒禮貌。”
布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