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寒坐在鏡前,任彌月散開她頭髮,兀自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
今日忽傳景德帝病重,莫寒作為長女,自然守在紫宸殿內,親事湯藥,算是替這身子的原主盡一份孝心吧。
景德帝做人也夠失敗的了,先不論他政績如何,光是後宮事宜就如一堆亂麻。
皇后、太子和他寵愛的祁洗玉一同算計他。
更無須說,沈喬生一等外臣。
而大皇子襲深、三皇子襲廣,誰又敢說他們無謀逆之心呢?景德帝歪靠在床上,面色泛紫,呼吸不暢。
太醫戰戰兢兢地只說是虛寒症,調理幾日就無礙了。
內侍又端了藥來,那藥汁黝黑黝黑,冒著熱氣,惹得莫寒胃裡一陣翻騰。
小太監在床前跪下,雙手將托盤舉過頭頂。
皇后稱病,說是怕來了過了病氣給皇帝,襲遠此時也只背手立在一旁,沒有絲毫上前接藥的意圖。
襲深、襲廣垂首站在襲遠身後,亦不敢上前,祁洗玉嚴格說來算是外臣,所以也不在。
莫寒自覺,提步上前,側身坐在床沿,看這不可一世的帝王,此刻形容枯槁,不由得一窒,端起藥碗,感受白釉的滑膩,見一朵蓮花開在濃黑的藥汁裡,心中不由得一陣抽痛————藥,前面加個“毒”字依然稱作藥。
她悄悄瞄一眼襲遠,見那人依舊如石像般靜默不語。
不再踟躇,拾起銀勺,攪動藥汁,見不再燙手,便一勺一勺餵給床上憔悴不堪的中年男人。
用完藥,景德帝一揮手,命眾人都下去。
莫寒將藥碗放回托盤,起身欲退,卻被景德帝叫住。
莫寒一臉茫然,也不回頭看襲遠了,她已經被景德帝的目光攫住,無法脫身。
她無法,將那縱情聲色的君王同眼前目光如炬的男人重疊在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大約是宮燈的燈芯快要燃盡,忽明忽滅,映得眼前人熟悉的面龐一明一暗。
他伸手在莫寒眼前一晃,再微微彎曲手指,合攏成拳,彷彿握著天下最寶貝的東西一般。
他望著空空如也的手,竟倏然發笑。
那笑聲低沉嘶啞,若連天衰草的墳地裡,烏鴉的啼鳴。
“你看見了嗎?看見它了嗎?”他終於開口,吃力地抬起握拳的手。
她搖頭,卻挪不開直視他的眼。
“哈哈…………咳……咳……”莫寒想伸手輕拍他的背,想為他舒氣,想叫他一聲父皇。
莫寒,她回來了,真正的澹臺莫寒回來了,她控制不了這個身體,卻將她的情感滲透進四肢百骸。
淚水順著臉頰緩緩下落,像是被定格的畫面,極盡挽留,那最後一滴淚,總懸在下頜骨上,遲遲不肯墜落。
她走了,徹底地走了,留下她為她脆弱的親情留下的最後一滴淚。
“是權力,至高無上的權力,是他們心心念念想要的東西。
阿九,朕的女兒,你能攥緊它不鬆手嗎?你能嗎?”那聲音像是從遠處極速衝來,一字比一字強,重重地拍打著莫寒的心,一浪接一浪,久久不能平息。
莫寒沒有猶豫,她搖頭,眼中無一絲閃躲。
“呵呵……”他自嘲地笑著,仰頭看向雕龍鍥鳳的屋頂,長長地嘆息。
他也曾是兒子,是二弟,是兄長,是風流倜儻的男子,是為她痴狂的少年…………他既不是長子,也不是嫡出。
他曾以為,他生來就是陪襯,襯托長兄的睿智冷靜,襯托三弟的文采風流,襯托四弟的能騎擅射。
他平靜地生活,聲色犬馬,治世經典,一併承襲。
如果沒有那一次偶然的相遇,如果沒有生命中的擦肩而過…………一切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