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說:“其實何必到處應聘呢,唐禹那兒正缺人手,你們兩個一起過去幫忙不是正好?”
我卻不願意繼續仰唐家人鼻息,只肯答應介紹黛兒給哥哥做秘書。
哥哥起初還不願意,怕剛畢業的大學生沒經驗,可是見到黛兒照片,便立刻滿面笑容地答應下來,理由很簡單,“憑黛兒這張臉,根本不需要任何經驗,只要她肯在陪我見客戶時多笑兩下已經比什麼都強。”
事情就這樣說定下來,約好黛兒過完“十一”即來西安上任。
我自己,則應聘到一家雜誌社考取了一份見習記者的工作,月薪三百大元,可是一天倒要打卡四次。人家說時間即是生命,可是記者的生命恁地不值錢。
在大學裡習慣了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已經不能再忍受寄人籬下的感覺,找到工作後第一件事就是藉口要陪黛兒,向父母提出租房另居。
母親原本頗不樂意,但見我意思堅決也就算了。
搬家那天,我請父母吃了頓飯,鄭重表示我搬出唐家並不代表會忘了他們,今生今世,他們都是我最親最近的父親母親。
飯後自然又是唐禹送行,不過這次更為徹底,一直將我連人帶行李送到西大街的新居。
西大街是一條老街。
老,而且窮。滿面風霜,衣衫襤褸。路面都打著補丁,十餘步的距離,可以看到修自不同時候的五六種磚石。房屋只有兩層高,路燈也黯淡,只照得見眼下幾步遠。
說是“新居”,不過是對我這個“新客”而言,其實房子只怕已有半百年紀。
可是房租出奇地低。這一條優點足以抵過其他十條缺點。只是委屈了黛兒,那麼光芒燦爛的人偏偏要住進這樣黯淡無光的所在。
住進來第二週,父親突然上門拜訪。
幸好我前一天剛剛備下幾種生活必需品,於是燒開水沏出茶來,又下廚弄了幾味小菜,總算不至十分怠慢。
父親嘆息:“豔兒,你長大了。”停一下,又問:“有沒有想過開始尋找生身父母?”
我立刻回答:“您就是我親生父親。我不必再尋找第二個父親。”
父親便不再說話了。我知道他們還在為我的搬家心生芥蒂,言談越發謹慎。其實親生兒工作後搬出與父母分居的也很多,只是人家便不必擔我這些心事。
飯後,陪父親沿著西大街散步。
街道很破,許多老房子都拆掉了,可是又沒有拆乾淨,露出鋼筋水泥的內臟,十分奇突。店鋪多半冷清,稀稀落落擺著幾件過了時的商品,不知賣不賣得出,沒有人關心。櫥窗也馬虎,模擬模特兒被剝了衣裳,無尊嚴地裸露著,胳膊腿上一片青紫,連著手腕與臂的螺絲有些鬆動了,露出黑色的鐵鏽來,看著有種觸目驚心的感覺。
整條路,都是傷痕累累的。
路邊的樹也老了,一色的中國槐,早已綠蔭成蓋,於路兩旁遙遙招呼著,越來越親近,幾乎連線起來,遮蔽整個天空。有一棵樹,攔腰處奇怪地腫出一大圈來,成球狀,足有本身兩個粗厚。
父親說,那是樹在疼。比方樹還在幼年時被勒了鐵絲,那麼就會在傷處不斷分泌樹汁,日復一日,逐漸增厚。
我的眼前忽然顯出一幅景像來:樹長了舌頭,軟的,溼濡的,含羞帶痛地,於靜夜悄悄吐出,一下又一下,舔舐自己的傷處。傷口結了痂,漸漸癒合了,卻留下一道疤,日益加固,終於成了今天的模樣。
樹,也是有記憶的。
我不禁低下頭去。
父親說:“其實在歷史上西大街曾經是很顯赫的。隋唐時候,這一代地處皇城中心,西大街為皇城內第四橫街,鐘鼓樓都在這條街上。宋、元、明、清,歷代官府都集中在這裡,所以名副其實,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