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片刻後,婦人才淡淡開口說道:“也許剛才是我太過驚乍,看時辰。應該是兒子下學回來過。”
男主人聞言,忽然想通一個問題,心下頓時放鬆一大截,暗暗又道:是啊,連我都知道私房錢要找個能遮掩的地兒藏。那賊子怎麼可能見著銀子不拿?天下哪有那麼蠢的賊!至於鞋子去哪裡了……應該還是午前走時,娘子催得緊了,被我換鞋子時急匆匆隨手丟去哪裡了吧……
男主人剛想到這一處,妻子的聲音再次傳來,嗓音突然拔高許多,又嚇了他一跳。
“兒子的壞習慣又犯了,野得跟猴似的。晾衣繩上的髒手肯定是他抓的,還喝大缸裡的涼水!從廚房到外頭一路弄得到處是水,不是告訴他,下學回來要喝水就去廳堂桌上的茶壺裡倒嗎?茶壺裡的水那是燒過的,水井裡的涼水喝多了要肚子疼的!這壞習慣什麼時候才能改?嘴皮子都嚼破了,還是那般……我看說不行還得打。過會兒等他回來,看我怎麼抽他。”…
妻子反反覆覆地嚼話頭,中年男主人很想誠實地告訴她,其實自己跟兒子一樣,都聽膩了。
然而他經過片刻地揣度後。最終放棄了對妻子的某種忠誠,撫著有些悶疼的前額,只在心裡暗叫一聲:我妻刁悍!你還有完沒完了?我才不會告訴你我揹著你藏錢了,我才不會這麼蠢笨咧!
……
穿了別人的衣服,蹬了別人的鞋,還用了別人家裡的水,唯獨沒有拿人家小丈夫藏的私房錢,那是因為闖入那戶人家的不速之客對他自己需要和不需要的東西分得極清,拿得明白。
躍出院牆後的年輕人漆發白面,目嵌星辰,紫帶紫衣,閒庭信步,實在難與一個晝行其盜的賊人相提並論,除了他那身重紫綢衫稍顯得老氣橫秋了些,若除去這些,其實他看上去更像一個經綸滿腹的讀書人。
身著紫衫的年輕讀書人步履輕快如風,很快就離開了那片小家居戶密集的民坊區,來到東城一片繁華的錦陽街區,儀態妥帖大方地走入一家名為“德逸樓”的酒莊。
在大堂櫃檯口輕聲與那掌櫃的攀談了幾句後,年輕讀書人就從窄袖裡摸出一張重疊了三道印章的銀票,那掌櫃的仔細看過銀票後,明顯眼中一亮,臉上很快堆出熱忱的笑容,躬身自櫃檯下方密集的小格子裡挑出一把鑰匙,恭敬地遞了出去。
跟著領路的跑堂夥計行至二樓,年輕讀書人忽然站住腳,喚那夥計停步,微挑眉梢說了幾句什麼,然後就又從緊窄的袖口內摸出一粒銀塊。跑堂夥計連連應聲,接過銀塊揣好,諂笑著“噔噔”下樓去了。
望著那跑堂夥計下樓去的背影完全沒入樓梯口,年輕讀書人眼中神情古怪了一瞬,然後他斂了臉上溫冷不辨的一絲笑意,轉過頭來,將這家豪華酒莊二樓走道兩旁的雅間門牌掃視幾眼,終於再次邁出步伐。
輕輕邁出兩步,隨後稍重些的三步,再後的兩步又輕下來……當年輕讀書人在走道中間向前邁至第七步時,他右手邊的一道門忽然開啟,一隻手自裡頭探出,將他拽了進去。
年輕人拿的是乙字二號房的房牌鑰匙,卻是進了丙字三號房。
在這間房內,坐著一個滿嘴綠豆糕沫兒的男子。男子大約三十出頭的年紀,著了一身淡藍色棉布衣衫,一眼看去還算乾淨整齊,但只要仔細再瞧一眼,一定不難發現他前襟口的大片溼汙,顯然是那正拎在手中往嘴裡灌的茶壺不慎澆的。
“折劍師叔。你是不是又喝酒了。”年輕人大步向前,一把端過那男子手裡的茶壺,“今夕可非昨夕,我們可是帶著任務來這裡的。”
或許無人知曉。三年前在京城東大門外的海濱留下一行身影的四條人影,在三年後接近那天的日子裡,再次返回了京城。並且這一次他們是直接進入了內城,而非在海濱做片刻的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