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見到孫雅芝,臉上有無法遮掩的驚奇,我相信我的面部表情也不會自然到哪裡去。
孫雅芝算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大而靈活的雙目,小俏鼻子,櫻桃小嘴,袖珍的身材,頭髮燙著時下流行的款式,濃妝。據說一般人眼中的美女便是這個樣子。
但是她那一身打扮!粉紅色金絲線的大袖子襯衫,綴滿縐邊,遮沒她半邊面孔,卻配條同色發光緊身橡筋長褲,纖毫畢現。足下蹬雙七彩高跟涼鞋,偏偏又穿深色絲襪,露出銀色的甲油。
我覺得受罪。
幸虧叮-穿一身白麻紗,救回我的雙目。
雖然人云當局者迷,趙三也不能夠這樣使人失望,忽然之間我極之同情趙老太爺。
我一直鎖著雙眉。
趙三要這樣的女人來幹什麼?城裡那麼多妖燒多姿的女人,他偏偏選她。
孫雅芝使我想起瓊樓大舞廳中新崛起的小姐。然而現在也不流行舞廳了。
飯後叮-說:「真不敢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現實世界中。」
「怎麼樣?連寫小說的人都帖服了吧?」
「服。」
我看著天空,「孫雅芝這樣的女人,是全未開化的原始動物,容易控制,容易滿足,趙三像是得到一隻小叭兒狗,也許他覺得新鮮。」
「但是在她身上花一千幾百萬!」叮-說。
「這也是趙三的享受,明明一萬數千可以買得到的東西,他花十倍以上的代價,他做了大豪客,立刻變成佳話。」
「他使我想起古時那個用沉香床去娶名ji的書生。」
我微笑。
「早知趙三是個如此深情的人,」叮-也笑,「應當同他訂婚呢。」
「他的深情不敢在你身上展露,他怕你笑他老土。」我一針見血。
叮-預設。
我也見過趙老太爺。
趙翁表示:「我不是反對,而是根本無法接受這件事。自小給他最好的教育,培養他成為一個完美的人,指導他擺脫一切暴發戶的陋習,甚至不准他開有顏色的汽車,他不是不知道良好品味的重要性,可是你看看,這等於是用掌摑我。」
我無言。
「大學一年級,特別送他去趙無極處做幫工,為的就是想他吸收藝術氣質,完啦,全泡了湯,現在我發覺蓄意培養出來的兒子,那口味原來跟三角碼頭的苦力沒有什麼不同。伊帶那女人來見我,那女的級著雙高跟拖鞋,腳跟全是老繭。」
趙翁說:「這個女人隨便用手抓癢,面板出現一條條白痕一一人怎麼不分等級?要我讓她進門?沒這個可能,老實說,像凌叮-這樣的媳婦,法文說得比許多人的粵語強,我還嫌她沒家底呢。」
趙翁先是大聲疾呼,然後他的聲音低沉下來。
我說:「文化是重要的,衣食住行皆有其文化。」
事後叮-以這個題目寫了一篇雜文:最有文化的飲料是礦泉水,最有文化的顏色是白色,最欠文化的食品是象拔蚌,最恐怖的鞋子是高跟屐。
但儘管你們這些人不平而鳴,趙三公子還是打算犧牲到底的。
趙三,連西裝都只穿郎凡的趙三,忽然之間淪落。
叮-說她看過一部歐洲電影,女主角是安娜卡琳娜,演一個在戲院中賣糖果的女郎,被從事藝術工作的爵爺看中,他為她拋妻棄子,結果還賠上生命。
有場戲是糖果女郎搬進優雅的祖屋,帶著她廉價的塑膠傢俱,她穿白裙,卻隱現黑色的內褲,鄙陋得不堪入目。
叮-說孫雅芝令她想起那個角色一一「那種夏季不剃腋毛便穿短袖衣裳,還自以為是性感的女人。」
我已決定過去幫趙三,在這種時候,他需要朋友,我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