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著油油的亮光,下身的牛仔褲繃裹著大腿。
“大平,想吃東西嗎?不餓?”
“不餓。”
郭大平這一天傍晚趕到進入爹爹坑的路口時,是搭著從縣城開往鄉下的班車,經過這裡時剛下車,天就落了黑。他抄著那條早已沒人走的小路爬進爹爹坑,累得他出了一身汗,疲憊不已。但現在郭大平沒一點食慾,因為面前的劉德鳳使他如醉如痴了,就在這一瞬間,他帶著一種亢奮的神情注視著劉德鳳。郭大平從劉德鳳身上聞到了一股香香的氣味,是他去年回家時那一晚跟她同睡一床那當兒聞到過的,可是那一晚他睡得真沉,什麼都不知道。郭大平將它吸住,一直吸到肺部裡去,然後又通往血管,在血液裡顫動著。
劉德鳳哧地暗自笑了一聲,笑聲是那樣輕微溫柔,幾乎是聽不到的。但是郭大平發覺到了她這一笑。
“我好笑嗎?”
“當然好笑囉,我早都曉得你還會倒回這裡來的,信不信由你。”
“胡說。”
“現在不是吆?”
郭大平沒話可說了,臉變得通紅,像是點燃了的蠟燭,模樣有點害羞。
他回到北京之後,無事可幹。以前認識自己的人對他陌生了,因此使他形影孤單,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適應眼前的生活。他曾經想重操舊業去畫廊畫畫,但是隔久未動的手好似僵硬了一樣使不出半點活氣來,有過美術天資的他如今卻變得笨手笨腳黔驢技窮了,他私下腦火地把大批的顏料和畫筆統統丟到排水溝裡。他不願走出屋來到大街上去,散散憋悶著的心,生怕碰到同學或者過去的好友,那些人大多有了自己的家和工作,有了孩子,過得那樣順心快活,可是他一切都得耐心去繼續尋找。他感到自己不再擁有一件可以炫目的東西,失去了競爭和價值。他整天躲在屋裡睡覺,苦思冥想,他想學會喝酒,抽菸,打牌,可是他又不出門去混,討厭和那些無所事事的人在一起。北京佬看著他這麼過著日子,幾次託人來喊他去街上擺攤賺錢,叫他不要在家吃老本,可他卻置之不理。北京佬氣得鬍子都翹起來了。
郭大平在北京就這樣過著日子。而他現在闃無聲息地吹大風似的突然跑進爹爹坑來投入劉德鳳的懷抱,這是誰也想不到的事情。劉德鳳朝朝夕夕叨唸他,大概是由於她的靈魂感應所至。劉德鳳這時候也是這樣想的,她心底裡很樂,很得意,恨不得撲上去先咬他一口。
在北京,郭大平的臉孔冷冰冰的,無論對任何人一點表情也沒有,滯呆的目光要把人吃掉似的。看來他表面很平靜,內心裡卻折磨得他心碎欲裂。躺在床上,郭大平常常感到有些麻木,因為他的全部肉體彷彿都處於了朦朧狀態,他的腦袋裡總是映現著爹爹坑的色彩:廣闊的山野生長著各種各樣的樹,黑烏烏的泛著墨汁樣的光澤;北京下雪的時刻這裡格外溫和親切,八月酷暑這裡清氣涼爽北京可是毒日燙肉;這裡的土地上鋪滿各種各樣的落葉,有的橘黃、有的紅豔、有的閃亮、有的五彩繽紛,這些樹葉都是在白天或者夜晚被風颳下來的,它們像給山野鋪上一層厚厚的地毯,葉子幹了但仍然發出一股清香;蒼綠的峭壁生長著金黃的小花,石縫裡鑽出一株株枝幹拗曲的古老的松柏,*的根鬚千百年來被暴風雨洗刷得乾乾淨淨,倔強地掙扎著;一條條清溪千迴百轉淚淚有聲,溪邊佈滿短短的天鵝裙似的青草地;百鳥搖著銀亮的翅膀、潔白的尾巴……還有劉德鳳,劉德鳳的屁股、乳房、大腿,宛若即將失滅的一絲火燼剎那之間沸騰起來,沸騰,再沸騰,熊熊的火舌舔著他的心窩,在他的心窩裡燃燒著,翻滾著,似乎使他失去了支撐的力量。一個晚上又一個晚上,他彷彿聽見一種神秘的聲音,好像是在茫茫的夜空裡,還有人輕輕地呼喚他的名字:郭大平——郭大平——郭大平!聲音從視窗傳進來,又迅速消失在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