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過六十大壽的時候,自己家的人都來了,左鄰右舍也有來祝壽的。大冬天的就在院子裡擺了個流水席,那時候真是熱鬧啊!”老韓頭感嘆了起來。
商震都可以聽出他那口氣中對過去的留戀了,便脫口問道:“咋了,小鬼子來佔東三省就過不上大壽了吧?”
只是老韓頭卻回答道:“這個還真和小鬼子沒關係,沒等小鬼子來呢,我爺就沒了。”
商震便“哦”了一聲。
他也只是心情不好順便溜達到了這裡和老韓頭嘮下家常,並沒有想到老韓頭提起了他的爺爺卻與當下的事情無關。
“我的意思是說,過了那個六十大壽多久,我爺就沒了,完了我爹也沒了,我又到軍隊裡當兵。
等我當了幾年兵再回家的時候,家裡的叔叔姑姑們也都分家了,有的還搬走了,就再也沒有原來的熱鬧勁了啊!
現在就不提了,離開家都快十年了,也不知道小鬼子把咱們家禍害成了啥樣,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有那樣的大場面了。”老韓頭接著絮叨著,商震便聽出了老韓頭語氣中的傷感。
商震本來也只是到這裡散散心,可那曾想老韓頭又嘮叨起來了這個,這怎麼淨是鬧心的話題呢。
只是當他正要起身走開的時候,那老韓頭忽然又嘆了口氣道:“在咱們離開東三省的前一段我回了趟家,我爹也沒了,就剩我娘了。”
剛要起身的商震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娘便有些失神就沒有動。
“得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都四十了,我娘都快七十了。
我娘就說,唉,都走了,就剩下我一個孤老婆子。
我就說,娘,是小七不孝。
我娘就說,扯蛋,跟你有啥關係,天底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喲。”
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商震不由得心動了一下,他的眼前便開始閃過自己曾經熟悉的人的面容,比如他三哥,比如陣亡的二憨子,比如跟著西北軍去養傷現在也不知道訊息的小簸箕,比如這次又當了逃兵的白展。
商震忽然覺得自己想明白了什麼。
有些事情就象自己打鬼子,發生的情況就發生了,發生了就得承認,就得立刻馬上毫不拖延的把眼巴前的事情做好就得想法消滅敵人儲存自己。
而這有些事情就包括同伴的失去,死去的死去,失蹤的失蹤,逃離的逃離。
這和戰鬥時所發生的情形本質是相同的,發生了就不可改變,因為變化是一種任何人無法左右的趨勢,難道就這是大老笨所說的諸行無常?
不行,我還得找大老笨嘮嘮去。
商震心裡想著便站了起來,而這時他又掃了一眼那個陪自己坐在木頭墩子上的老韓頭。
那老頭又在叭嗒煙了,夜色已經黑下來了,他便也只看到了個身影和那抽菸時偶爾閃爍一下的紅光。
難道,這個老韓頭便如同大老笨有一回說的那樣,是高人來點化自己的?
不過這也只是商震在腦海中劃過的這麼一個念頭,就象他這輩子從腦海中劃過的那比天上星星還要多的念頭中的某個念頭。
也正因為如此,商震就又想到,人的念頭多了去了,剛剛有個念頭可能放個屁的功夫就忘了。
就這個世上哪來那麼多高人?大老笨那都得算高人了,而自己呢,打死過那麼多的日本鬼子,或許在別人眼裡自己也是高人呢。
夜色中的商震不由得啞然失笑,然後,就往院子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