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荒唐荒唐。」取過糙稿看。
上面寫著:「書房一別,可還安好?請即與我聯絡。」附著一個信箱號碼。
「書房一別——什麼書房?」我問,「你真老土,這簡直比諸流行小說的橋段還低階,這簡直是張恨水鴛鴦蝴蝶派的玩意兒,虧你是受過教育的人。」
他又抽菸,不反駁我。
「你絕望了,」我扮個鬼臉,「當心你那信箱裡塞滿了又麻又疤的女人來件。」
他還是不響。
「來,上我家吃飯。」
「不去,你們一家大小團聚,關我什麼事?」
「那你來香港幹嗎?」我急問。
「度假。」他微笑。
「你出賣了我。」我說。
「你想賣我,結果給我賣了。」他悠然。
「跟我爹辦事不錯的。」我一本正經說。
「我也不善鑽營。」他說。:
「那麼去吃頓飯總可以的。」我說。
「你放心,我一定去,既然住在你家,總得拜會伯父大人,但不是今天。」
「老莊,」我說,「這是正經的,你可相信一見鍾情?」
「我相信愛情可以在任何情形之下,防不勝防地發生。愛情是一種過濾性病毒,無藥可治。」
我興奮地說:「我今天終於見到了她。」
「誰?」他淡然問。
「我夢中的女郎呀。」
「嘿!」
「別嘲笑我,是真的。」
莊說:「就因為她長得還不錯?也許她一開口,滿嘴垃圾,也許她唯一的嗜好是坐牌桌?別太武斷,許多漂亮女人是沒有靈魂的。震中,你的毛病是永遠天真。」
「聽聽誰在教訓我,」我不服,「我自然有我的眼光。」我白他一眼,「你去不去?不去拉倒。」
「你在那裡嚷嚷,不過是因為你根本沒勇氣去坐在你父親與繼母面前。」他笑。
說實話,我真有點氣餒。
老莊簡直說到我心坎裡去了。
怕是怕父親在晚飯當兒(一片死寂,只聽見碗筷叮叮響),忽然說:「震中,你不用回英國了,我給你在公司裡安排了一個職位,月薪三千元,打明兒起,你名下那些股票全部蠲免,所以你不回來也不行了。」
當然聽了父親那些話,我只好流淚。
於是繼母拿出她那後娘本色,在厚厚的脂粉下透出一聲冷笑:「震中,你爹也是為了你好……」
我打了一個冷戰,兩個姐姐的話對我實在有太大的影響。
老莊對我說:「震中,你這個人,其實是懶,懶得不可開交,聽見工作是要流淚的。」
我聳聳肩,「我要去了。」
黃媽進來說:「老爺來電話。」
「是。」我敬了一個禮。
我出去取過聽筒。
爹在那邊說,「震中,對不起,今天的晚飯恐怕要取消。」
「為什麼?」我問。
「你繼母有點要事,趕出去了,叫我向你道歉。」
「呵,不妨。」我說,「改明天吧,好不好?」
「你要不要來陪我一個人吃飯?菜式都做好了。」
我沉吟片刻。
「震中,至多我不再提叫你回來的事。如何?」
我笑了,「爹,我想與朋友出去逛逛,我明天來吧。」
「咱們父子兩人的生肖,怕是犯了沖了。」
「爹,你怎麼信這個?」我說,「你是羅德慶爵士呀。」
他只好呵呵地笑,掛了電話。
莊在我身邊說,「好了,推得一天是一天,又能逃避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