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嘯之走到時,酒店門口棕櫚樹被攔腰折斷,搭在坍塌的大堂屋頂上,門口幾個人抬著擔架,從裡面出來。
度假酒店漆著白漆的門欄裡頭,陳嘯之以自己沒戴眼鏡而模糊的視力,都能看見那些倒塌的樓房。
他死死地咬住牙關。
那些渾身血汙的男人抬著擔架,那擔架幾乎以慢動作路過陳嘯之身邊——令陳嘯之清楚地看見擔架上的人青白色的、扭曲地垂著的手腕,和覆蓋於面上的白布。
那蓋住面孔的白布是從酒店床上撕下來的,還帶著血和泥汙,慢動作一般,一切都模糊著,一綹金色長髮從擔架上墜落。
那擔架遠去,陳嘯之沉默如山地走進門欄。
「……這地方太嚴重了……」
有人低聲道:「……老實說不是每個人都能找到的吧……連個地震都有失蹤的,海嘯都不知道能卷進去多少,但是反正找不到遺體都算失蹤……」
另一個人又說:「……大前年那場蘇拉威西的,光失蹤都幾百人……」
……
……失蹤。
那個男人走進去,甚至都沒有被攔。
他心裡希望瘋狂地膨脹,幾乎將世界佔據,這酒店幾乎被夷為平地,海水湧入又被抽出,一來一回的過程中至柔的流體對建築物造成了不可逆的、徹底至極的傷害。
棕櫚樹唯餘根樁殘存,幾乎被連根拔起。
陳嘯之低了下頭,接著又朝裡走,庭院裡一切都被摧毀殆盡,他一腳踩上了什麼,低頭一看,是一架眼鏡。
總要知道她最後呆的地方怎麼樣。
陳嘯之拐過一扇雪白的小門,看見一座正對著大海的、塌了一半的房子。
如春的陽光穿過薄雲,落在瓦礫之上。
那房子應該曾經很美,儲存完整的門廊上還懸著天藍的風鈴,只是如今門口花瓶碎得一乾二淨,鮮花幹在地上,汙糟一片。
陳嘯之踩過瓦片,試著推了一下門。
門鎖壞了,一推就開,陳嘯之鞋底踩進去吱呀一聲,木地板上汪著冰冷的海水。
金黃的陽光穿過天花板的破洞。
亂糟糟的。皮沙發被水沖得跑到了門邊,幾張apapc的會議拉頁堆在門口。會客廳角落裡一個嫩黃的行李箱,被褪去時的水壓擠得碎裂一地。
幾件女孩子的衣裙如抹布般卡在牆角。
——陳嘯之的背影連動都沒動。
他打量了下週圍,伸手推廁所門,廁所門咔一聲掉了下來。
陳嘯之笑了下。那一下他笑得比哭還難看。
他探頭進廁所瞅了眼,浴室裡的浴缸汪滿了水,海藻在浴缸裡舒展,地上全是洋流經過的痕跡。
那一瞬間陳嘯之嗤嗤地笑了起來——他心想沈晝葉可真會磨人,她何時沒有磨過?可是那也沒辦法,誰讓自己忘不掉呢。
這麼惹人愛的姑娘,誰能控制住自己不愛她?
陳嘯之愛到發狂呢。
五歲時他將友誼與愛交給最好的朋友,十五歲時將男女之愛交給初戀情人,將自己所有能給的好東西都給了她。
——自此江河路遙,人世縹緲。
陽光明淡,大海恢復蔚藍。
陳嘯之扶著牆笑個沒完,覺得沈晝葉實在是太記仇了,然後他轉過身,去翻找那片瓦礫。
整個臥室都塌了方,陳嘯之看見自己與她影片時看見的、她床頭的那幅畫。那幅畫被樑柱砸成兩半,支稜在廢墟間。
「……」
陳嘯之眼眶赤紅,幾乎是衝進瓦礫,在徒手朝外刨。
水泥和磚石一塊塊滾下去。
那男人的背影如石嶽,手上卻全是血,一邊挖一邊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