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須賞個世子,準食侯俸,否則勳貴們一發要鬧起來。”張居正搖搖頭,“年關年關,過年如過關,小民如是,朝廷又何不如是?處處用錢,到處用款,這條魚還給我添了筆開銷,可恨。”說話間自己也拿起筷子,夾起了一塊魚肉。馮保道:“叔大,在外面挑擔子難免落一肚子怨氣,這是難免的,可是到了家裡邊,還是得圖個痛快。聽我句勸,從眾。”
“是啊,我從眾。只要小輩們喜歡,愛吃什麼,就隨他們去吧。”張居正意興闌珊地說道,將魚肉丟入口內,用力咀嚼起來。
是夜,皇宮大內,年輕的萬曆天子大瞪著眼睛,直視著屋頂,腦海裡反覆盤旋著母親那嚴厲的訓斥,以及恩師的怒火,還有那被燒成片片紙灰的愛書。
在被燒燬的東西里,包括半盞燈,燈做的很粗糙,上面畫的人物也扭曲不堪,不似人形。於太后盛怒之中,自是難以倖免。
但太后不知道的是,那盞燈是萬曆自己親手做的,準備在燈節時,孝敬恩師張居正,博相父一笑。那十萬兩銀子中,固然有一些是小皇帝自己想要用,但也有五分之一是打算為相父辦一場大宴,酬庸其為國操勞之苦,慶賀牛痘方這個祥瑞,再以三萬銀子送給師兄師姐,也算做自己這個師弟的新春饋贈。可如今……這些都成了泡影。
少年的夢想、熱情乃至對相父的一片赤誠孝心,在這個夜晚,伴隨著熊熊烈火化為塵埃,消散在天地之間,了無蹤跡。
除夕夜,皇帝依舊笑容滿面的陪著母后守歲,直到深夜才回寢宮,名為張誠的小中官從侍奉著皇帝更衣,趁著二人接近的當口,萬曆才小聲問道:“孟秀呢。”
“沒捱過去,昨天晚上的時候……就睡下了。”
萬曆咬了咬牙,“馮保!他的手怎麼就這麼狠。”
“這話奴婢不敢說。”
“朕也知道,你惹不起馮大伴,不敢多說什麼,不過別怕,經一事長一智,朕現在也學聰明瞭,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什麼時候該笑什麼時候該哭,不會再讓你們為朕受罪。對了,你替朕辦的事,怎麼樣了?”
“回萬歲的話,事情已經辦妥了,奴婢找了最好的畫師,就守在崇文門。只要張大小姐進京,就一定要進崇文門,一準把美人圖畫出來。”
“做的好!”萬曆小聲嘀咕了一句,隨即又拍了拍張誠的肩膀,“朕本來是想賞你點什麼,可你也知道,如今朕是個什麼處境,想賞你銀子,也拿不出來。”
“奴婢不要萬歲的賞,只要為萬歲盡忠。”
“好,朕記住你的名字了,好好給朕盡忠,朕不會讓你吃虧。”
如果范進在此,大概就能發覺張居正、馮保等人的錯誤所在。萬曆此時正好處於青春期逆反心理,加之又是九五至尊,家長越是粗暴地禁止其做什麼,其越是要做什麼。
本來對張舜卿進京只是隨口一問,隨意盪開一筆,時間一久他自己便也忘了。可是張居正的反應,隨後太后的粗暴處置,反而堅定了皇帝某些決心。這種屬於心理學的東西,在當下自是無人知曉,自然就沒人關注。
師徒、母子、主僕之間,本來牢不可破的關係,現在出現了一道裂痕,雖然裂痕並不明顯,但一如一件精美的瓷器,自從裂痕產生,便不再完美。
以當下的情形論,如果有人積極去彌補裂痕,亦不難挽回。可正因為所有人都對少年天子的心性情緒缺乏關照,於是裂痕便理所當然地存在於瓷器之上,在錯過修補時期之後,就這麼一直地停留下去。無人在意,沒人關注。只讓其靜靜生根、發芽……
第二百二十二章 甜蜜之旅
大年初三,江寧碼頭。
與唐宋相比,明朝官方的假期極少,昔日那位勤勞的洪武皇帝以自己的精力當作標杆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