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個寡婦,坐食山崩,為自己打算,省一點也是應該的,但卻對我們這麼慷慨。
馬大事後絕望的說:「恐怕以後十世做牛做馬來償還她,還是不可能。」
我長長嘆氣。(不聞機杼聲,但聞女嘆息。)
「媽媽為什麼待我們那麼好?」
「她平時都似觀音菩薩,你看她對老胡師傅他們多好。」馬大說。
「她是基督教徒,別說她像觀音。」
馬大想起來,「趁老胡師傅在,我們問問他。」
「問他什麼?」
「關於粉艷紅的事。」
「他不會說的。唉,我頭痛,亞斯匹靈呢?亞斯匹靈。」
老胡師傅還是來了。
老胡師傅幾乎每天都要來喝龍井,吃點心,一下沒一下的調著二胡,亂拉些曲子,半合著眼,老了,也許是張不開眼睛,也許是不想看那麼多。
我與馬大端了椅子,使個眼色,坐在他身邊。
他微笑,「兩隻小猴子,想要什麼?」
我賠笑,「老胡師傅仍然是玻璃心肝。」
「小哈你最猴,」他眯眯笑,「小馬還聽話些。」
在他口中,我姊妹倆成了小哈跟小馬。
我開口,「老胡師傅,明人跟前不打暗話,媽媽前幾日跟我們揭露,我倆不是她親生的。」
老胡師傅一震,手中的公尺何士頓時停下來。他仍然低著眼,不發一語。
「本來可以問媽媽,但是媽媽一提往事就哭,所以只好來問你,老胡師傅,你可得好好說與我們聽。」馬大說。
「你們想知道什麼?」
「粉艷紅的事。」我搶說。
「艷紅?她本名小紅,進班子時十三歲。」他停一停,「一向潔身自愛,守身如玉,一晃眼十五年,直到遇到殷少爺,應了前世的劫數。」
我謹慎的說:「老胡師傅,我們這一代無論如何,是不信劫數報應這種事的。」
他不說話,隨手又玩起胡琴來。那聲音嘶啞,馬大在一旁偷偷又流下眼淚。
老胡說:「你們生下來之後,我們眼見是一對女孩兒,又瘦又小,也不再向殷家報信,而粉艷紅,只掙扎著上臺,與三妹姐演過一出《杜十娘》,就倒下來了。」
「她不是自殺的吧?」我傷感的問。
「艷紅?」老胡乾笑數聲,「艷紅不是那種人。」
馬大問:「那個殷若琴,一直沒有再出現?」
老胡低低說:「爺們玩也玩過,不過是圖個新鮮,事後還不是沒事人一般。你們兩隻小猴兒運氣好,碰見好心的三妹姐,比跟親生的爹孃還強呢。」
「粉艷紅,長得可漂亮?」我囁嚅問。
「跟小馬一個印子,你說整不整齊?」老胡師傅說。
我看看馬大,此刻馬大雙眼雖然有點紅腫,一管鼻子,還是永恆地挺秀,嘴唇有稜有角,標準鵝蛋臉,她一直是個大美人,不過一家子瞧慣瞧熟,不以為奇。
老胡說:「這裡有張照片,你們看去。」
我們自老胡手中接過一張殘舊的焦黃甫士卡照片。
照片裡是一個梳長辮子的少女。
老胡說得沒錯,跟馬大一個印子,只是她面孔上凝結著股冷傲之氣。
比起她,媽媽是厚相福相得多了。
馬大說:「親生母親。」雖然這句話沒頭沒尾,我十分明白她的意思。
我們把照片還給老胡。
也許是像父親,天性涼薄,不過我記得當年無意中翻到媽媽的戲照,兩個人又跳又叫,興奮莫名,即使失去底片,也還託相熟的攝影師幫我們重新做了照片出來,該修的地方修,該補的地方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