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光也成了明日黃花,往日浩浩蕩蕩的隊伍如今剩得這四五十個官、二三百號兵,衝鋒陷陣是再輪不著,倒落得整日在城裡修宅子、修望樓,快混到諸匠營(2)一般的地步了,就連好端端的“土師”,也因為避諱,給改作不知所云的“土司”,真可謂威風掃地,哥兒幾個哪裡還有興致聽這埌天福陳大人的陳芝麻爛骨子?還不如聽新來的黃畹黃先生說點兒《三國》、《水滸》來得夠勁呢。
這一日傍晚,草草吃罷晚飯,講罷道理,連同埌天福在內的一干眾人忙把黃畹讓到當中坐好,奉上香茶、瓜果,恭恭敬敬地等著他接昨天的茬,講那段“趙子龍長坂坡單騎救主”。
黃畹大剌剌地坐下,呷一口香茶,掃一眼環坐眾人,“寧靜致遠”的摺扇一舉,幾十雙眼睛也登時瞪得溜圓,等著他拍扇開書。
黃畹手懸半空,卻不拍落,雙目灼灼,不時瞥一眼埌天福手中那隻酒壺。埌天豫戀戀不捨地撫了酒壺半晌,又使勁灌了一大口,這才戀戀不捨地起身,將壺撂在黃畹面前的條案上。
黃畹長笑一聲,抄起酒壺,一飲而盡,“啪”地一拍摺扇:
“上回書說到趙雲趙子龍……”
他剛開了個頭,卻見眾人一片聳動,紛紛離座跪了下去。
四個紅衣小童打著扇子,簇擁著一個五短身材的黃衣漢子施施然走了近來,黃畹識得這矮子,正是前番帶兵進甪直鎮的總理蘇福省民務、逢天安劉肇鈞。
這劉肇鈞哈哈笑著,不住擺著手:
“兄弟們起來,起來,莫這般見外,倒叫老兄我不好意思了。”
“大人榮升義爵,小弟等未曾備禮虔賀,著實慚愧得很。可大人也曉得我們土司是個窮館子(3),還望您大人大量,恕罪則個。”
見埌天福一張紅臉漲得更紅,劉肇鈞笑著拍了拍他肩頭:
“禮不禮的,咱兄弟就免了,可你們土司館子大有珍寶,老弟如何還要哭窮呢?”
埌天福困惑地抓著頭皮。他這土司一日三餐倒是不缺,可久不打仗,連金釧子都沒二兩以上的,官長們新娶的幾個貞人(4)也都相貌平平,哪裡有什麼珍寶?
劉肇鈞不笑了,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不轉瞬地盯向條案後的黃畹。黃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來人,把這王——不,黃先生送到盤門外,本爵新搭的草屋子裡住下!”
四個紅衣小童齊聲答應,便搶上來攙扶。黃畹手足登時麻木了,哪裡還動彈得?
汪克昌急忙趨前跪下:
“大人容稟,此人乃小卑職族弟,向來安分守己,不曾……”
“爾這先生,扯這些作甚?”劉肇鈞用奇怪的眼神掃了汪克昌一眼:“本爵又不是要害爾族弟。本爵早聽說了,這黃先生乃是大賢,忠王千歲出城前再三叮囑,要本爵等效仿三國劉玄德禮賢下士,本爵想那最大的賢,莫過於諸葛亮了,人家諸葛亮便是住在城外草屋子裡,劉玄德請了三次,方才出山,因此本爵特意在盤門外搭了那麼座草屋,這就請黃先生去住下,本爵怎麼也得來個六顧七顧的!”
註釋:
1、太平天國各級官員的衙署名稱不一,自豫爵直到安爵的衙署稱為“第”;
2、太平軍把各種工匠按軍制編組,從事生產,稱為“諸匠營”;
3、當時太平軍和清軍都俗稱設在民居中的軍營為館子,稱軍隊借住民宅為“打館子”;
4、太平軍官人泛稱妻子為“貞人”;
………【(十七)】………
(看小說到頂點。。)釋出盤門外一座叫不上名字的小丘,相傳是後漢孫策埋骨的所在,如今松樹宛然,墓冢參差,卻不知那一座是當年叱吒風雲的小霸王孫伯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