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吃東西了。小姑娘的喉嚨已經失去了吞嚥功能,消化系統也完全失靈了,吃什麼拉什麼。大翠妹妹跟小叔年齡差不多,身體骨瘦如柴,肋條骨像搓衣板似的,一根根凸在外面,被一層薄薄的皮緊包著。細細的脖頸已經不能支撐她的腦袋,大大的眼睛看著人骨碌骨碌地轉,沒有表情。只有“呼哧呼哧”的喘氣,證明人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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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民父親 三(6)
大翠說她活不了啦,不用浪費吃的了,留著給有希望到濟南的人吃吧。其實那時候父親每天給每個人的吃食差不多都一樣多,大家都還堅持著。小姑娘因為高燒不退,虛脫了。
第二天早晨太陽出來了,暖烘烘地照在每個人的臉上。大翠的妹妹沒有醒來,安靜地離開了。父親用一些乾草裹了那瘦小的身子,埋在小河邊。
大翠說:“死了好,省得再遭罪。”
農民父親 四(1)
大翠的身子越來越虛了,經常栽倒。栽倒後需要很長時間才能爬起,虛汗淋漓。以前她不是這樣的,以前大翠永遠都有使不完的力氣,並且永遠都是樂觀向上的,像一頭不知疲倦的牛,任勞任怨。奶奶也喘得越來越厲害,眼前常常出現幻象,有時大白天說她看見爺爺了。父親覺得再不能這樣走下去了,得找個地方住下來找吃的,否則一家人都會被餓死。父親攙著奶奶,大翠拉著小叔,四個人幾乎是一步一挪地前進,有時手腳並用,走一步歇一歇,再往前邁幾步又停下來喘一會兒氣。後來腳都不聽指揮了,明明是往前走,卻趔趄著往後倒,眼前一片火花,濺得到處都是。火花在身上燒了起來,父親覺得渾身燥熱異常,心油汪汪的像被掏空了似的難受,想吐卻又吐不出來。
春天的腳步很遲緩,寒冷的空氣盤旋著不願意離開。那天晚上沒有月亮,滿天的星斗預示明天又是個豔陽天,可是大翠卻倒下了,倒在父親的懷裡。大翠說東子俺走不動了,身子不熨帖,想睡在這裡,不走了。大翠說話的時候很輕柔,是貼在父親的耳朵上說的,父親都覺得她不像大翠了。以前的大翠不是這個樣子,大翠說話一貫高喉嚨大嗓門,伴隨著一陣有些誇張的笑聲。今天的大翠特別溫柔,特別纏綿,真的不像大翠了。父親說你是不是又在說胡話?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堅持到濟南嗎?誰也不許退縮的。大翠說俺走不動了,想休息休息,俺現在感覺冷,東子你抱緊我行嗎?父親說你在我的懷裡呢,大翠,你看我的臉,離你很近很近。兩滴熱淚滴在大翠的臉上,順著消瘦的臉頰往下滾。大翠的嘴唇動了一下。父親的眼淚鹹鹹的,大翠感覺到了,臉上浮出一絲淺淺的笑容。大翠的聲音像是從很深的水底下漂上來的,有些虛無縹緲的感覺,父親都覺得有些陌生了。大翠說東子,現在是什麼時候?父親說現在是晚上啊,滿天的星斗,有些遙遠,你睜開眼睛看看吧!大翠說我看不見你,也看不見星星,俺什麼也看不見啊。父親用手捧起了她的臉,大翠的臉硬邦邦的,沒有彈性,眼睛瞪得很大,可是真的什麼也看不見了。大翠說東子,你再用點力氣,抱緊俺,俺還是覺得有些冷。父親說我抱著你哩。大翠休息了一會兒,不再說話,感覺喘得很厲害。停了一會兒,她又開始說話了,聲音幽幽的,父親要緊緊地貼在她的臉上才能聽見。大翠說了很多話,平日裡不說的話也說了。大翠說東子,俺沒給你養兒郎,也沒養閨女,你恨俺嗎?父親說我不恨,我怎麼會恨你呢?沒有兒女我們以後還可以再生啊,只要你保住了身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大翠說東子,俺從第一次看見你就開始喜歡你了。離開你,俺就想得不行。跟你在一起吃苦,俺願意。做你的女人,這輩子知足了!——你是俺最親的人,比俺爹俺娘還親。父親說你爹你娘死了,我就是你的親人啊。大翠的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鼻子一抖一抖地在收縮,眼角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