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士風采
蒲松齡常將女性置於深邃的華夏文化氛圍中,琴棋書畫,詩詞文賦成為她們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使她們清如蓮蕊,散發著古代文化的翰墨之香。
她們出口成章,風雅之至。瘦怯凝寒、若不勝衣的連瑣姑娘已埋首地下,仍以詩寄幽恨,思久不屬,苦吟不已:“玄夜悽風卻倒吹,流螢惹草復沾幃”。楊於畏為她續上“幽情苦緒何處見,翠袖單寒月上時”,她便斂衽出見風雅之士。連瑣同楊於畏的愛非肌膚之愛,勝肌膚之愛,是兩位詩人志趣相投的愛。林四娘和公孫九娘都用詩句訴亡國破家之痛,是女詩人。白秋練因聽慕生清吟而相思病苦,與慕生相見時,病態含嬌,嫣然微笑的秋練用詩句同慕生談心:“為郎憔悴卻羞郎”。慕生應她的要求為她吟王建“羅衫葉葉繡重重”兩遍,居然使她攬衣起坐曰:“妾愈矣”。她同慕生談命運,用的是李益詩“嫁得瞿塘賈”。她給慕生治相思病,用的也是詩:“楊柳千條盡向西”,“菡萏香連十頃陂”。詩歌在白秋練身上如飢之餐、病之藥,甚至是她的救命仙丹。這位白驥化身的少女離開她的故鄉洞庭湖時,必攜洞庭湖水每食加少許,如用醯醬。後因湖水未至,秋練遂病,日夜喘急,囑慕生:我死後勿瘞,於卯、午、酉三時,一吟杜甫夢李白詩,死當不朽。白驥化身的少女離湖水而渴死,得湖水而復生,也許不足為奇,不足為妙,奇就奇在吟詩可不朽,妙就妙在李白杜甫的詩比救命水還要緊。詩就是命,人就是詩,少女白秋練豈取意於“冰輪鈄輾鏡天長,江練隱寒光”?
她們精通音律,長袖善舞。長袖宮裝、書卷氣很濃的林四娘懂音律,將滿腔哀怨訴之於音。她自我剖白:聲以宣意,哀者不能使樂,樂者不能使哀。這位衡王府宮人總是以詩、樂等優美的方式表達感情。她的亡國之音寄託了對文明覆滅之哀悼。宦娘也是一位女鬼,她生前雅愛音樂,古箏技藝已頗能諳之,獨琴藝未有嫡傳。於是,她一方面挖空心思撮合自己心上人溫如春同喜愛音樂的良工結合。一方面在重泉之下苦苦學琴藝。這位女鬼在古鏡下現身後,出現了音樂家互相切磋的高雅場面:溫如春為宦娘曲陳琴法,宦娘為良工繪箏譜十八章。宦娘以小像授溫:“如不忘媒妁。當懸之臥室,快意時焚香一炷,對鼓一曲,則兒身受之矣。”高度的文化素養和高雅的音樂陶冶,形成了宦娘特有的文雅脫俗、溫柔和諧的氣質,磊磊落落,杳杳漠漠。
《綠衣女》中創造了一個優美恬靜、嬌柔高雅妙解音律的少女。綠衣長裙、婉妙無比,人未露面聲先至,對於生一句“勤讀哉”,親熱而不輕佻。於生追問她的里居,綠衣女答:“君視妾當非能咋噬者,何勞窮問?”拒絕回答卻文詞婉轉溫雅。她蓮鉤輕點足床歌雲:“樹上烏臼鳥,賺奴中夜散。不怨繡鞋溼,祗恐郎無伴。”美姿令人銷魂,幽曲婉轉滑烈,動耳搖心。在綠衣女身上,書卷氣同脂粉氣巧為融合,詩精、樂美、人韻。綠衣女本身就是一首餘音嫋嫋的小夜曲。
《聊齋志異》寫女性之美,固然常著眼於其外貌美,如:“容華絕代,笑容可掬”(《嬰寧》),“荷粉露垂,杏花煙潤,嫣然含笑,媚麗欲絕”(《胡四姐》),“發裁掩頸,而風致嫣然”(《菱角》),“服色容光,映照四堵”(《雲蘿公主》),“笑彎秋月,羞暈朝霞”(《公孫九娘》),不一而足。但聊齋並未停留在此,而是寫女性內在稟賦同外形交融的美,寫她們的賢德、聰穎、才幹。她們總用自己的生活給讀者以教益。或者顯示為人女、為人妻、為人母的賢良,如細柳和龍女;或者為愛情死死生生,如連城和鴉頭;或者以自己才幹昂首騰驤於男性世界,如顏氏和黃英;或者視封建禮教如糞土,我行我素,鶴立雞群,如嬰寧和俠女。《聊齋志異》中百花爭豔的女性世界,為中國古典文學人物畫廊平添了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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