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氣急了,對她大喊:“司南,說話!”
我不會說。她用手語比回去。
他打掉她的手,繼續朝她喊:“說話!”
我聽不到。她也繼續。
“助聽器呢?!”
在海里。她回答。
他舉起手要打她,手停在半空,就像小時候的無數次那樣,只是嚇唬嚇唬她罷了,最後還是頹然落下。
她會的英語手語其實很有限,在那個臨海的小鎮住著,幾乎等於與世隔絕。平常就是在自家院子裡種菜,傍晚出去散散步,偶爾步行到最近的一家小餐館吃飯,唯一的社交活動是去當地社群中心的聾人沙龍。那裡定期舉行講座,有一個古怪的狂熱分子在臺上筆畫:你們一定要記住,聾人是最強的,比聽人都要強!她心裡覺得好笑,卻還是每次都去。
她在那裡認識了一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男孩子,重度耳聾,只能用手語交流。
他約她出去,告訴她:我自己做生意,一年總有五萬塊收入,好的時候有七萬。
嗯,她點點頭,不知道他為什麼跟她提起這些。
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等孩子生下來,不管男女,我照顧你們。他問她。
她看著他笑,搖頭。
是因為我聽不到,還是因為我沒錢?他問。
不是不願意,是我不能,我心裡有一個地方壞了,從前愛的太用力,所以就壞了,我再也不能愛別人了。她回答。
他喪氣地走了,後來又在聾人沙龍碰到,他說自己戀愛了。
是相親認識的,她在銀行工作,跟你一樣會讀唇語。他告訴司南。
誰跟你說我會讀唇語。她笑問。
你會的,我看得出來。他回答。
他把照片給她看,一個長髮披肩的姑娘,面目清秀。
好好待她,你們會幸福的。她對他說。
你也是,無論哪裡壞了,早晚會長好的。他伸手擁抱她。
他是對的。
兩個月之後,預產期臨近。某個傍晚,她感覺到第一陣疼痛,而後越來越密集。當天夜裡,她在小鎮醫院生下一個女孩子,過程很順利。孩子出來之後,她覺得自己簡直無敵了,心裡壞了的地方也迅速的恢復,幾乎可以聽到密密的織補的聲音。她又開始戴助聽器,不錯過那個小小的柔軟的身體發出的任何一點動靜,重新學著講話,念故事給孩子聽。
“孩子跟我姓,大名叫司默,今年上K2了。”她最後對他說,心想,好了,都說完了。
18
天適時地暗下來,他們看不清彼此的神色,只可惜離得這麼近,呼吸相聞,什麼都遮掩不了。
“小孩現在在香港?”程致研問司南,突然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念出那個名字。
“對。”司南迴答。
“我想看看她。”短短几個字的句子,他說得很艱難。
司南點點頭,頓了一頓,問程致研:“我就跟她說,你是我從前的朋友,可以嗎?”
他沒理睬那個問題,徑直問她:“你什麼時候回香港?”
“明天一早。”她回答。
他幾乎立刻說:“我跟你一起走。”
司南微蹙了下眉頭。
“我跟你一起走。”他又重複了一遍那句話。
她知道改變不了他的決定,多說無益。
初秋近夜,風吹在身上已有些寒意,她突然覺得冷,抱緊了雙臂。其實她的手機裡就有默默的照片,還有小傢伙最近畫的好幾幅畫,她也都拍下來存在那裡,此時卻根本沒想到要拿出來給程致研看,他也沒問起。
“有些話,我想先說清楚,”許久,司南才又開口,“你這次去只是見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