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所認識的女兒。我就是我現在的自己。我就是我自己,就是我的名字所代表的一切,艾莉森,艾莉森,艾莉森。珀爾。她走出房間好久好久之後,我悄聲對自己說。
我不想要給特克添惹麻煩。特克有他自己的麻煩事。他一副天塌下來也不眨一眨眼的傲然無畏神情。我想他這是自找的。但根本來講,不可避免地,在這裡他是孤獨的,在這肯定讓他驚恐不安的陌生之地,他只是一個外邦人。我們房間毗鄰,有時夜裡醒來,我聽見他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或咕咕噥噥自言自語。難以想象他心中遭遇了怎樣的恐懼。我似乎感覺,他肯定覺得就像被困在一個夢裡,明知道夢境荒唐,卻無力掙扎醒來,回到更為理性的現實來。
我儘量避免將自己的期望和恐懼投射到他身上,但我仍忍不住想,儘管我們有著如此的差異,卻又何其的相似。我不覺揣想,在21世紀那遙不可及的往昔,在美國,他可能曾與艾莉森。珀爾在人海茫茫中擦肩而過。如果說在渦克斯中心區有誰能理解艾莉森。珀爾,那肯定非特克莫屬。因此,在某個不眠之夜,當我們都孤枕難眠,我會走進他的房間尋求安慰,也就沒什麼奇怪的了。開始時,我們會聊天。聊的內容,除去我們彼此,再不會給第三人說。那份親暱,不是因為我們的相知相識,而是因為任憑我們如何相知相識也覺得不夠。“我是這世界上跟你最相似的東西,”我說,“你也是跟我最相近的東西,”說到此,理所當然地我們會上床去,在床上彼此慰藉。到最後,我再也顧不得“牆壁”會聽見什麼,也顧不得它們會向誰吐露它們危險的秘密。
上午,我陪他圍繞渦克斯中心區轉了一遭。
當然他不可能把渦克斯中心區看個遍,甚至代表性的一小部分都沒看到。渦克斯中心區單是地表的部分,就相當於21世紀一座中等城市大小。而在地下,島嶼的中空部分,面積還要大:如果將這繁複的空間全部展平成二維平面圖,它的面積可能相當於康涅狄格州,甚至是加利福尼亞州。我們繞開被損害的區域。那些地方還在進行去汙處理,交通運輸都是直上直下。每次來到管壁視野開闊的地方,我們都會逗留一陣,好讓特克看看那些廣場、梯田和高低錯落的臺地,看看沐浴於人造天光中的廣闊而平坦的農田,以及片片雪花石膏般,點綴於林木繁茂的曠野中的宿舍綜合建築。
然後,我帶他來到渦克斯最下面幾層,也就是工程技術艙。驅動渦克斯的引擎巨大無比,與其說是一個東西,不如說是一片廣闊地域。不過,我只帶他參觀了反應堆單元。這些反應堆有一座座小城鎮那麼大,時刻都沐浴在除鹽水裡面。我帶他參觀了一大片影影綽綽的錳遊合金房間。在那些房間裡面,有磁場控制流向的熔融鐵。我領著他從超電導磁場線圈旁經過。那些線圈四周,水汽凝結如雪,然後被一陣陣強風捲走。特克看呆了——這一反應,管理階層定會善加利用。毫無疑問,他們一直在監視著我們。在這裡,牆壁也有耳朵。
不過我帶他去的下一個地方就沒有耳朵了。我們乘坐一條運輸幹線,一直到終點站,然後轉乘一個較小的交通工具,沿渦克斯最高一棟樓的脊柱滑行而上。又經過兩次中轉,最後來到渦克斯中心區可通達的最高公共平臺,準確地說,是一個視野開闊的屋頂。
當時渦克斯在適合人居住的各大世界的大海中航行時,這一平臺還沒有封閉。如今,四周修建了滲透罩。我告訴特克,這是“無形力障”並不夠精確,有些古怪的術語。不過,或多或少他能夠理解。“我狀態似乎不是特別好,”他說,“這地方聞起來有點像養豬場。”
我想的確如此。空氣惡臭難聞,一絲風也沒有,雖然頭頂有云彩疾馳而過,似乎非常地近,伸手可及。尚未靠近邊緣,我已感到一陣眩暈的噁心。第一次,我為自己失去網路終端而感到難過:懷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