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息呢?有多少人不是在濫用自由,作踐自由,廉價地出賣自由?使自由變得一文不值甚至有害無益,追求自由時表現出來的高尚人性,獲得自由之後又墜落成為一種庸俗乃至骯髒下作的東西。於是他想到:“當年慷慨赴死的先輩,是否願意看到他們的女兒和孫女兒,正在享受著自由賣身的權利?是否知道她們的顧客,正在自由地吸毒,自由地豪賭,自由地醉生夢死,自由地視前輩的獻身精神為狗屎不如的‘傻帽’?”(同上注)於是他想到了赫胥黎老人的危言:人就是要滿足自己的慾望,如果不能滿足,這個世界就會從外部毀滅;如果滿足,這個世界就會從內部毀滅。他問自己:除此之外,還有更加美好的人性嗎?有更多歡樂更為合理的社會嗎?充分自由的社會里,人性的高貴成了一個困難的問題。在一條小街斑駁的牆壁上,他看到一條醒目的標語:“我們全在陰溝裡,但仍然有人仰望星空。”
在美國的日子,他還見到了湖南師範學院的同學梁恆,他正在主編一本名叫《知識分子》的雜誌,並主持著一個基金會的工作。他告訴韓,他已經與“###”鬧翻並脫離了這個組織,在他新寫的書《噩夢之後》裡,充滿著對中國改革的讚許和希望。自稱已經是進入美國中產階級的梁恆,在金碧輝煌的飯店裡請韓少功吃飯,兩位老同學好不容易坐到一起,但在談笑風生之餘卻有些惶然,不知說什麼才是。
1987年6月,韓少功到湖南省懷化地區,以林業局副局長的身份體驗生活。作家到基層社會掛職體驗生活,是社會主義國家特有的安排。作家柳青早在20世紀50年代就掛著縣委副書記的職務在鄉下與農民一起生活勞動。1985年11月,韓少功也曾經到湖南省湘西自治州團委掛過副書記職務。這種掛職擴大了作家的經驗範圍,為他們瞭解某個社會層面的生活提供了一定的方便。掛職體驗與全職工作有所不同,有相當充裕的時間供自己自由支配。利用這些時間,作家照樣從事寫作。
這一年韓少功主要的文字工作是和二姐韓剛共同翻譯捷克流亡作家昆德拉的小說《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這本書年內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引起了廣泛的關注。昆德拉把政治生活與人的生存體驗、哲學與小說結合起來,並採用一種夾敘夾議的方式自由書寫,中間甚至還夾有一些名詞解釋,讓人耳目一新。書中提出的關於存在的輕重問題,對於中國讀者具有特別的啟發性,因為,剛從為解放全人類而獻身的想象中走過來的人們,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擺脫生命存在之重,他們缺少輕的體驗,也很少有人想到輕的一頭可能發生的事情。儘管是從英語轉譯過來的,但兩姐弟精良的譯筆還是給本書增色不少。該書繁體字版在臺灣出版後,在三個譯本中脫穎而出,被視為最佳譯本,一直熱銷至今。
海南公社:白日的夢想(1)
1987年底,中央政府決定把海南島改製為一個特區省,把這個曾經是窮途末路的熱帶海島當做社會經濟體制改革的試驗船,推到了許許多多幻想家的面前。一時間,數以萬計的人懷著發財發跡發達,掙脫原舊背景關係的願望,奔赴這塊低緯度的土地,使它像諾亞方舟一樣擁擠和沉重。他們當中有懷才不遇者和不甘寂寞者,離婚者和無法離婚者,離職者和無法離職者,無職業者和流浪竊賊,逃案犯和刑滿釋放犯,當然還有出身高貴者和腰纏萬貫者。他們像一支雜牌混成旅在秀英碼頭陸續登陸,帶著有限的本錢和無限的情願。一對對閃閃發亮的眼睛,掃視著椰子樹的土地和天空。許多人是第一次看到大海,第一次看到如此高潔的天空和輕柔的浮雲。在眾多攢動的人頭中,韓少功是引人注目的,他和葉蔚林等一幫湖南作家一起南遷,人未到名字就在島上叫響,成為一種號召。
1987年4月,韓少功參加由《鐘山》雜誌組織的筆會,第一次來到了海南島,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