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知道為什麼我會吹奏這陶笛?”他笑著問,從身旁取出一個橢圓形的比雞蛋大四五倍的東西出來,流芳一見之下大驚失色,說:
“你怎麼拿個恐龍蛋來了?!”
容遇失笑,“恐龍蛋是什麼?能吃麼?沒有恐龍蛋,面前倒是有個笨蛋!”
這廝真是一有機會便抓著不放來罵人,流芳拿過那個“恐龍蛋”仔細一看,才發現上面也有許多孔,和陶笛有些相似,然而它渾圓樸拙,像成熟的果實,又像放大的淚滴,於是問:
“這是什麼?”
容遇深深地看著她,那清亮的眼神彷彿要穿過重重障壁看進她的心裡,她忽然有些害怕他的注視,手腳隱約有些力氣了,便自動地直起腰身,坐開了一些,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他收回那樣的眼神,眉宇間似乎有些落寞,自我解嘲地笑笑,拿起那奇怪的東西湊近嘴邊,手指按上那些小孔,發出一種動人的聲音,含蓄而沉靜,悠遠而綿長。眼前似有月映江流,霧繞千峰,心中的種種煩憂不寧漸被盪滌一空。
那悅耳的聲音不是哀怨,不是哭訴,是欲說還休的隱忍和柔韌,是窮盡天涯的徹悟和淡泊。
流芳忽然明白到眼前這一身黑衣的男子最獨特的風采在什麼地方了。
他吐氣穩鍵、均勻、流暢如潺潺溪水,那樂器竟然有如知音般與他一唱一和;還有他的指,十指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此起則彼伏,此伏則彼起,輕舞飛揚……
月朗星稀,清風徐徐之夜,危樓之上,他一如參禪,不急不躁不浮不鬧,萬般皆忘、心態平和地吹奏著。
俊逸不凡的面容,專注無我的神情,確是讓人為之迷戀,那散漫風流此刻有如風一吹就散去的流雲,再也掩不住他的孤寂疏離。
流芳忽然想起《汀蘭紀事》中的那一句話:他的寂寞無人能懂。
正因為這樣,所以遠逝的流芳才這般心疼他、憐惜他、珍愛他麼?
這時,石階轉角處湧上了越來越多的人,流芳若沒有看錯的話,那些人臉上流露著難以抑制的激動神色。
曲子在最後一個悠遠的音符中收束。流芳站起來,怔怔的問:
“這是什麼樂器,什麼曲子?”
容遇站起來,瞬間又回覆了平日的神色,走到她面前,那眼神銳利得可以穿冰破雪,一字一句地說:
“你真的不記得了?”
流芳的心彷彿被刺了一下,辣辣的有些痛。記得?記得什麼?
看到她臉上懵然不知的表情,容遇卻越發笑得風流恣意,“不記得就算了。”
“疑是嫏嬛真福地,虛嵐深處有人煙。壎聲散入晨曦裡,江上漁夫傍野鳶。”有一人朗聲說道,信步走上石階,登上觀景臺,深深地看著容遇說:
“原來玉音先生是古曲大師虛嵐子的高足,虛嵐子先生當年一曲《西關令》不知讓多少人潸然淚下,自他歸隱嫏嬛山後,本以為那壎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再聞,誰知今夜璃玉有幸,能夠再聽到比虛嵐子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壎曲,雖死而無憾啊!”
說話的這人就是宮中的樂師璃玉,一身緋色錦袍,四十出頭,鬢染微霜。
原來,這種樂器叫壎……壎,阿醺……流芳心念一動,想起剛才容遇看著自己的眼神,難道他跟逝去的流芳有些什麼過往是自己所不知道的嗎?
“先生讚譽,容遇愧不敢當,更莫說能超越家師。”
“玉音先生太過謙虛了,這壎又豈是人人都能吹得如此動聽的?”又有另一人走上觀景臺,容遇稱他做宋航先生。
“遇剛才所吹奏的兩支曲子,不知孰優孰劣呢?”容遇笑問。
“若從樂器來說,喬宏更偏向於壎;但若從曲調上來說,難分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