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以前砍壩、炸樹根時有個經驗,上面有什麼響動時不要亂跑,要往上看,以防有東西砸下來。於是,我提著砍刀站在溝中間冒著傾盆大雨往天上看,竟然見到白茫茫的空中衝下一團黑黑的東西往我頭上砸來。我眼睛盯著那團迅速擴大的黑黑的東西,疾步往後躲閃,哪想到河床裡都是卵石,一下子就把我絆倒了。我拿刀的手往地下一撐,捏著刀的手緊緊地攥著,刀刃順著我的手壓了下去……這時只聽“轟隆”一聲巨響,整個小溪都被堵住了。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棵大樹,被山頂上的颱風攔腰扭斷了,樹幹朝下,樹冠在上,像一個巨大的梭鏢從天上戮下來,栽在我面前不到十米的地方,樹冠把河道、山峽整個都堵塞住了。這時我才感到手疼,一張手,血嘩啦啦流,有三個手指的關節處白花花的肉和骨頭都露出來了。
我嚇壞了,刀也不要了,用左手抱緊右手拼命地冒著大雨往回跑。見到我們生產隊的衛生員,我剛一開啟手,血就順著掌心往下淌。衛生員也不敢處理,她用紗布把我的右拳整個包起來,就讓我去營衛生所。我跑了幾里路來到營衛生所,老護士把我的手一開啟,血又是嘩嘩地往下淌。她也不敢看了,趕快又把我的右拳包上,讓我去團醫院。團醫院在小街,離我們有二十多里路,我先走去大勐龍上團部找車。團部報道組的北京女知青張璐知道了我的情況,就幫我找到一部去小街拉貨的大卡車,她還幫我在團部食堂打飯,讓我吃了午飯再走。
因為大勐龍河漲水,小街橋斷了,我就在河邊下了車,踩著爛泥走下河岸,過了一條簡易的木橋,再趟過一段淺灘才過了河,過了河又走了幾公里才到了團醫院。團醫院的醫生一開啟我的手,血就往外噴。醫生也是重新把我的手包了起來,要做手術,但是醫院白天沒電,做手術要等到晚上。醫生給我安排了病床,但因為手疼睡不著,就到院子裡遊逛了一下午。在病房的走廊,我碰見了幾個蹲在房簷下的知青,臉色蠟黃,我問其中一個認識的北京知青得的什麼病,他說是黃疸性肝炎。一直等到吃過晚飯,天黑以後醫院才來了電。
我躺上手術檯。打麻藥的時候,醫生告訴我,因為傷口的血噴得太快,沒法在傷口周邊打麻藥,所以要用區域性麻醉。這種區域性麻醉要從鎖骨下面找到神經打藥,更要命的是,她告訴我她只給人打過一次麻藥,不知能不能打準,她囑咐我說:“你感覺麻了就告訴我。”她拿針管從我脖子打進去,打到我的胳膊逐漸失去感覺。她問:“麻了沒有?”我說:“麻了。”這時才動手術。手術也只是止住血,然後把皮###起來,而裡面的筋並沒有接上。
⒎ 相濡以沫的日子(27)
那天跟我一起去砍竹子的老四川“何雞母”後來告訴我:他們扛著竹子冒雨出來時,看見整個山峽被一棵大樹堵死了,他們費了好大的勁兒在樹冠邊砍開一個洞才鑽過來。
團醫院離當地唯一的中學——農業中學不遠,我們55個同學裡有幾個已調去當老師。我的同班同學劉安陽來西雙版納一年多後得了胃出血,胃切除了三分之二,那時也被調到農中當老師。我在住院養傷期間就天天去他那裡。那時全國正在準備招收工農兵上大學,上大學當然要參加考試。於是,我就住到他的宿舍裡複習功課。每天一起做“###”前的高考複習題,做完一道題就立即相互對答案。雖然我們已經有六年沒摸過這些課本了,但重新拿起來,卻覺得更加熟悉了。經過在西雙版納的勞動,好像腦袋更清醒了。
劉安陽的父親是我國有名的地質學家。上次回北京探親時,我曾到他家去串門。記得他家住在前海北沿12號,門前就對著什剎海,我和安陽游完泳以後,坐在岸柳下和他父親辯論。我們覺得透過上山下鄉將來讀書會更好,但他父親認為年紀大了對培養高精尖的學術人才很不利。那時我和安陽已經26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