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定定地抬頭望著那隻風箏越來越小,漸漸只剩了鴿子蛋大小的一個黑點遠遠地順著風往東邊而去了,他低頭笑道:“都說是放晦氣,這才好,讓你這節的晦氣都跑得遠遠的——以後也該論喜事了。”邊說邊攙起女兒,疼愛地把她被風吹亂的額髮拂齊:“這陣臉色倒還好。咽乾口苦、多夢盜汗的毛病好些了沒?”
冰兒點點頭道:“好得多了,太醫院的湯藥也一直在吃呢。”她抬頭望望父親,以前人家都說皇帝寵溺她,可三天兩頭挨訓,惹急了還要捱打,是一點都沒覺得受寵的滋味;倒是如今,那明顯的關切周到,那放在臉上的疼愛,那似嫌過分的縱容,卻讓她覺得客氣得難受,因而也不自然起來。
乾隆見她依然拒人千里的神色,也覺心酸,攬著她的肩膀陪著靜靜地站了一會兒,道:“其實日常太閒也不大好,紀昀平日在翰林院也閒,讓他進園子——還在原來的值廬——給你講講書好麼?”
“講什麼?”
“不講四書,也不講經史,講些詩詞歌賦,小說故事,總有意思吧?”
冰兒又是抬頭看看父親,他帶著淡然而親切的笑,讓她不由對自己內心的冷漠感到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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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三四日書,這日去九州清晏請安,冰兒的神色有些懨懨的。乾隆不由發問:“怎麼了?”
冰兒道:“這幾日,紀師傅只與我講佛經。”
乾隆一愣,他原是暗暗吩咐紀昀,不拘什麼法子,努力開解冰兒心中的低落情緒,因而問道:“講的什麼?你能記住麼?”
“一切有為法,皆悉歸無常。恩愛和合者,必歸於別離。諸行法如是,不應生憂憹……(1)”她背得緩慢,每個字似乎都在往心裡釘,終至淚落如零雨,而哽咽難言。俄而她抬頭道:“皇阿瑪是叫他來勸我的嗎?”
乾隆揮退一旁服侍的人,上前握著冰兒的肩膀,道:“朕為你心焦已久了!”
冰兒別轉頭,似要掙脫那手柔柔地掌握,卻也只抖動了一下,嘴裡說出的話依然讓人聽著著惱:“皇阿瑪不必如此,指婚嫁人,既然是難免,我也不過就當是一件差使,做好了便罷了。”
乾隆心裡便覺得難過,停了一會兒才說:“指婚嫁人,自然難免,但一輩子的事,你能這麼絕然地撇開,全不在乎?”冰兒冷笑道:“我的心早死了!”
“痴兒!你知道心死是什麼滋味兒?‘恩愛和合者,必歸於別離’,不是心死,反而是入世,知道人生在世,總有難以避免的事情,因而淡然視之,不再縈懷。”
冰兒笑容更冷,漸帶了平日那不管不顧的神態:“那麼說,慕容業捨身救我,我倒該再不縈懷,才是知恩?”
乾隆用語便不再那麼客氣:“極是。只是你沒有那份慧根,自然只有朕來做惡人,幫你斬斷這段孽緣。”
冰兒的眼睛又是那般睜得圓圓,血絲隱現,視線卻是下瞥的,也不則聲,半日才冷冷笑道:“女兒自然沒有皇阿瑪的慧根。”
乾隆聽這怪調的回嘴,心裡不由又冒火,忍了忍說:“你少陰陽怪氣!朕與你母親是明媒正娶的少年夫妻,不是少年輕狂、無媒苟合的,就有千萬般念想也沒違了聖人之道。你如今身份地位拘在這裡,不要想其他了。”
冰兒乾脆撇過頭看著窗外,窗外倒是花紅柳綠一片絢爛,在她看來亦不過一片俗豔,哪敵得過尚陽堡山間野景!兩人默然無語好一陣,聽見乾隆聲音似無先前的怒氣,只是淡淡傳來:“朕還在青宮讀書的時候,給自己的書齋取名‘隨安室’,而聯則為‘無不可過去之事,有自然相知之人’。”乾隆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