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事不宜遲,和奕霄敲定的方案就可以步步為營佈置下去,海蘭察從順天府裡選了個能說會道又愛錢不怕死的小吏,吩咐他前去清水教談判,特特地囑咐了許多遍:“話裡輕重緩急要拿捏得準,這差使辦好了,我直接上奏升你的官。”
那小吏一看就是副滾刀肉的形容,笑道:“海大人這話說得卑職心裡癢癢。卑職也知道,能夠給海大人效力,那一定是後顧無憂的。”
海蘭察和以往一樣,笑著抬腳輕輕踹在這小吏屁股上:“曉得我的為人還那麼囉嗦!好好演練幾遍,別把你自己個兒小命兒搭進去。”
被軟禁府中的冰兒是直到再次看到遊進院子的小蛇,才開始心驚。蛇身上和上次一樣縛著一張字條,裡面依然是奕雯的字跡,但筆跡帶些顫抖歪斜,紙上猶見斑斑淚痕。冰兒幾乎是戰慄著看其間內容,心跳得越來越急。順天府派出的小吏果然不出海蘭察的所料,成功地攪亂了清水教的軍心,裡頭分成兩派,主戰主和皆有,若不是二當家的林清手段老辣,壓服住了眾人,只怕真要釀出一場內部的大變。冰兒幾乎可以想象,奕雯如聽晴天霹靂一般聽那小吏娓娓道來自己的身世——她自以為在為天下漢人“反清復明”而戰,實則自己就是個自己不齒的“韃子”,心裡的衝擊可想而知。
迷信中林清以奕雯的性命要挾,讓冰兒儘快打聽官軍進剿的時間,否則就要與奕雯同歸於盡。那惡狠狠的言辭,是由奕雯親筆寫就,讓人不敢想象,這個小丫頭的心裡當時遭受了多少痛苦折磨。
而林清的要求,是冰兒沒有本事做到的。若是奕霄還在京裡,或許還能逼迫他透露實情,如今海蘭察坐纛兒抓總,那是門兒都沒有。冰兒顫巍巍地捏著信,眼睛看著院牆,她知道院牆外頭密密層層都是“守護”自己的侍衛和護軍。這錦繡堆砌的牢籠,這金銀鑄成的地獄,把自己牢牢鎖住,沒有一線生機。
後院傳來嗆人的煙火味,冰兒痛定之後,蹣跚前往那裡。英祥一身素衣,披散著頭髮,簇起的額髮和青冉冉的胡茬襯得他面目憔悴而冷峻,他背後圍著一圈內務府派來伺候的丫鬟嬤嬤,面前則是一隻火盆,裡頭的紙灰蝴蝶似的漫天飄飛,隔著煙幕,人影扭折成異樣奇特的形狀,如在幻境中相視。英祥已經好幾日不同冰兒說話,冰兒知道他是遷怒,但竟無一言能夠相勸,連吵架都吵不起來,只能無言承受。她拿起一疊紙錢,默默地丟進火盆裡,看著火盆中騰地升起一團烈焰,烘得人身上發燙。英祥抬頭冷冷地瞟了她一眼,冷冷說:“你放下。”
忍不住要抗辯:“我是你家的冢婦,為什麼要放下?”
英祥依然是冷冷的:“若沒有遇見你,我不必做這個額駙;若沒有娶你,我當年犯死罪自己承擔;若如今不為這個尷尬的身份回來,也不會成為這樣的不孝子。”
“你這話說得好沒道理!”冰兒聽得氣到淚流滿面,“難道你當時死了,眼不見為淨,就算是孝順了?”
英祥根本不打算和她講什麼道理,冷笑道:“若是連死都看不透,生又有何意義?”
冰兒沒本事同他參禪,兼著奕雯的事壓得她透不過起來,自己擦擦眼淚,不則一聲離開了。
她把書房的門反鎖,找來文房,墨錠在硯臺中緩緩的轉圈,一如她重重的心事,交疊堆砌,慢慢滲出厚汁,提筆濡墨,心裡卻空空的,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不知官軍何時開動,亦不知清水教現在何處。欲待出門查探,門禁重重,無路可走;欲待向葦兒打聽訊息,又怕這次牽連到她,再無可以利用、構陷的倒黴鬼了。筆尖一滴墨滴落下來,在素紙上洇出一團黑色,順著紙的紋路慢慢擴散成一大坨。冰兒心情尤為煩躁,看著這一灘墨漬,渾似個猙獰的鬼頭,心裡慌慌地又開始亂跳,忍不住把紙團成一團。
閉著眼睛枯坐半晌,腦海裡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