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汾不由深深嘆一口氣,如果,有另一個世界,如果,容若和佩蓉能在那一個世界團圓,或許,就讓容若去了,還是種幸福吧?
走到帳前,掀開帳簾,容若神色平靜,他凝視了一會兒,容若忽泛起一絲迷離的笑,低低似嘆息般的喚了一聲:
“蓉兒,妹妹……”
竟是深情款款,只有安詳,沒有痛苦。然然放下帳簾,理不清心裡的思緒,他只感覺,如果,那個世界,可以治好容若這一生的創痛,他,縱捨不得就此訣別至友,卻也不忍再留他了。
因為,這世界對容若太苦,苦得說不出來,苦得沒人相信,只因,在表面上,容若太得天獨厚。
只有他是瞭解的,瞭解太醫所謂積鬱極深,了無生趣,都是事實……
“顧爺,大奶奶來了。”
文秀在旁邊輕喊。官氏神色慘淡,默默地垂淚。他不便再停留,說了幾句勸慰的話,出房,折向後角門。
淥水亭中,薗次他們在等著……
泥蓮剛倩藕絲縈(1)
一匹雪白的駿馬上,騎著一位英氣逼人的少年公子,不疾不徐的向什剎後海,左都御史的府第而來。後跟四個勁裝打扮的隨從。領先的一位,阿諛著:
“今天,那一陣連環箭射得好!連中三元,說不定哥兒日後當真連中三元,這是預報吉兆呢!”
馬上的公子“嗤”的一聲,笑了:
“天底下的人,射箭連中三元的多著呢,照這麼說,宮裡單給這些‘三元’住,都住不下。”
另三個隨從暴出一陣大笑,笑得先前那一個,臉上訕訕的:
“論騎射,咱們滿人,別說哥兒們,連格格們,精的也多呢,可是,誰像咱們哥兒,又習滿文,又習漢文,這麼文武全才呀?那些不讀書識字兒的,‘三元’可也輪不到他們。”
“也輪不到我!第一,我的滿文不說了,漢文,比人家漢人差得遠呢。第二,便比人家強,咱們大清朝開國以來,就沒有滿人科考入鼎甲的;別說‘元’了。科考,本來也不是為滿人設的,原是給漢人設的功名正途。”
“說的是吶,咱們老爺也沒中舉,也沒‘三元’,不也做了御史大人了?‘三元’,咱們滿人可不稀罕!”
另一個隨從介面,納蘭容若笑笑,懶得答理他們了,雙腿一夾,率先馳向東角門。早有小廝迎上來,接了馬鞭、馬韁。只見他書房裡的書僮,叫喜兒的,笑嘻嘻的迎上,來,打個千,報告:
“大爺,來了遠客了。”
“誰呀?”
“姑太太家的蓉姑娘。”
他早就聽過父母商議,派人接姑媽家的女兒到京裡來。這位姑媽,嫁的是個漢軍道臺,一直在江南。一切的印象,不過是家人口中的傳述:姑父姓謝,先人雖從龍入關,本人卻是好文不好武,一心向往耕讀生涯。派到江南,做著不大不小的官兒。成天和江南文士吟詠酬唱,詩酒流連。幾次有機會活動調進京來,倒是他不願意,因此,一向也沒見過。只在逢年過節,自有人帶著南方的特產土儀上京送禮,總也見母親打點著禮物回“姑太太”的禮。如此而已。
直到近幾月,才又聽說,姑媽染上時疫病故了,臨終託人帶信,要孃家派人把唯一的女兒,小名兒叫佩蓉的姑娘接到京裡教養。因為姑父若不續絃,姑娘沒人照應,若續絃,又怕姑娘受委曲。而且,膝下就這麼一根苗,人丁單弱,失恃之後,無人呵護教養,姑父的文人天性,是不管事的,怕因之誤了姑娘一輩子,唯有交給素來相契的二嫂子,才能安心瞑目。
因此,待佩蓉姑娘滿了熱孝,這邊就派了妥當的家人南下接外甥女去了。家裡,幫著母親當家的錫三嫂子,也忙著給未見過面的”蓉妹妹”安排住處,打點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