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間殘留暗香幾縷,紗窗外日影西斜,樓西角的一株銀杏被日光投映在窗紙上,剪影如畫。
她怔怔出了一會兒神,方才起身沐浴。
沐浴完畢,換了一件淺玫瑰色的男式長袍,自膝部而下繡著大朵大朵的蓮花,花瓣淺白嫩紅,色澤深淺自然,行動之間衣襬蕩拂,大有步步生蓮之效。憐香素來不喜她做男裝打扮,卻也不禁看的兩眼發直。這時,忽又見她走到銅鏡跟前坐定,一筆筆描畫起那兩道濃黑秀長的眉,頓時驚得合不攏嘴,暗道:今兒個是什麼日子,小姐居然打扮起來了?莫不是燒糊塗了?
但不知是什麼緣故,她的手一直抖得厲害,怎麼也描畫不好。憐香只道她是生手,待要出言幫她,可自鏡子細細打量一番她的五官,便忍不住發出由衷之言,道:“小姐的眉其實不用畫,這樣最最好看,哪怕再黑一分都不好。”
杜涼夜聞言手中的筆一頓,凝視鏡中的自己。確實。白肌青瞳,緋豔紅唇,容色純粹分明到極處,確是不用畫的。她扔掉手中的筆,起身道:“你說的對。去,把我的劍拿來。”
“嗯?”
“我要出門。”
“可是,您的頭髮……”
“頭髮也不必綰了。”
憐香轉身自壁上取下她的寶劍,雙手捧至跟前,她迅疾抄起寶劍,習慣性地做了花勢,憐香不自覺地往後一躲。杜涼夜看著她一笑,忽然嘆道:“跟著我這樣的人,實在是誤了你。”
憐香聞言不禁嚇了一跳,待要辯白幾句,卻見她已經步出房門,自硃紅色的欄杆處瀟灑的一個翻身躍下樓去,姿態輕盈妙曼,玫瑰色的袍帶激盪開來,端的是風流倜儻。
這是一個暮色深重的晚秋的黃昏。
杜涼夜一邊順著小巷漫步,一邊緩緩吟道:“天邊金掌露成霜,雲隨雁字長,綠杯紅袖稱重陽,人情似故鄉……”
她的嘴角浮起淡淡的苦笑,慢慢攤開手掌,細碎的菊花瓣從指縫間紛紛落下,縈餘一手清香。然後,她翻身進了一座粉牆碧瓦的小樓。
小樓裡很安靜,是晚秋的傍晚那股特有的靜。
杜涼夜的體內升起一種熟悉的感覺。她帶劍徑直步入小樓,屋內的光線很暗,一抹斜陽自後視窗射進來,隱約可見光影裡微微浮動的輕塵。空氣裡有淡淡的香氣,特殊的香氣,有安神靜心的功效。
杜涼夜熟悉這種香氣。
她順著樓梯一階階的走上去,步伐輕盈而謹慎,越往上光線越亮,金黃色的餘暉一點點親吻她的頂發,眉眼,脖頸,腰身,直至她整個人站在陽光裡。
然後,她就像被人釘住了雙腳般一動不動地站著。
西廊下的軟椅裡躺著一個人,身著薄荷色的絲質長衫,降落的斜陽給他整個人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使他看起來宛如天神般令人心生敬畏。
他面朝夕陽,姿態相當的慵懶,而且隨意,彷彿睡著了。但,杜涼夜知道他沒有——他即使真的睡著了,也絕對比很多人清醒時要精明得多。
周遭很靜,夕陽很美,晚風舒緩輕柔。
杜涼夜的額頭卻已微微見汗。
這時,椅子裡的人說話了。
他的語調緩慢而低沉,嗓音微微有一些沙啞,彷彿初睡剛醒的樣子。
“他們說,今天範學士巡城登山的時候,一直都沒有看見你的人影,我就在猜想,你已經知道了……”
杜涼夜忽然跪倒下去,朗聲說道:“您不該這樣做!此行險惡異常,萬一……”
“能有什麼萬一?比這兇險的事,我見得多了!幾個毛賊算什麼?!”他極不耐煩地打斷她,“我最近真是聽夠了這些嘮叨,怎麼連你也變得囉嗦起來了?好了——起來吧!”說到這裡語氣已然溫和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