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驚擾到了芙蓉,她在裡面嘟囔了聲,又翻了個身。
崔文意有些慘白的臉泛起一絲苦笑,繞過了屏風,走近崔芙蓉的床頭,無言地站在床頭,看著芙蓉,那一種無言的悲傷,好像黎明的微涼,慢慢蔓延開來。
“對不起,芙蓉,為兄對不起你,崔家對不起你,日後,只能靠你自己走下去!下一輩子,千萬不要再生在這官宦人家了。”
他默立了一會,才繞過屏風出來對我道:“夫人,在您看來,仁義和忠孝,可能兩全?”
我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還是回答:“這世間的事紛繁複雜,安得兩全法?”
崔文意呵呵一笑,透出苦澀和悵然:“說得好,世間安得兩全法,子佩如今對得起百姓,卻對不起生我養我的父母,如果不是子佩與城外殷觴軍通訊,如何會逼得父母自戕?在下盡了仁義,卻全不了忠孝,我到底是對,還是錯?”
我有些意外的看著崔文意,原來城門攻破還有這份曲折在裡面?
崔文意轉身朝我自嘲一笑道:“夫人可是看不起在下了?汗爻百年基業早已是大廈將傾,頹勢難挽,負隅頑抗苦得是一城數萬的黎民,父親不知,這一城的百姓對汗爻早已經是切齒痛恨,早有異動,如果再固守,只怕會是自相殘殺,滿城血腥。”
“在下雖然沒有官職,可是自幼所學,都是仁人之道,為了權力的爭鬥而流百姓之血,實在是得不償失,卓驍大軍壓境,毫無勝算,他名滿天下,願意給開城獻降的百姓和軍士一條生路。我求父親答應,無奈父親頑固堅守,夜魈騎最後通牒已下,如果不開城,死的,就不是一兩個人,多少無辜將士和百姓會死於這場無謂的戰爭?”
“可是,我偷開這個城門,卻沒想到逼得父親到如斯地步,身為人子,這種不忠不孝之舉,天下安能容我?”
“夫人,子佩無能,全了仁義,卻失了孝道,逼死父母,天下難容,唯有以死謝罪,夫人仁心慈恩,看在芙蓉再無親人的份上,照顧芙蓉,我只求她一生平安就好,不知夫人能否全子佩這點卑微臨死之求?”
我聽了大驚,走上一步瞪著崔文意道:“你瘋了,你要幹什麼?你難道要學你父親麼?這要棄芙蓉不顧麼?生命在你看來那麼輕易可以放棄麼?”
崔文意一撩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子佩求夫人,這是子佩唯一放不下的了!”
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大聲道:“放不下你還要做蠢事?人的生命如此寶貴,你怎麼可以這樣輕易結束?那麼多人想要活下去,你憑什麼放棄?你死了對得起你父母麼?你母親對你的囑託你忘記了麼?!”
我奮力搖撼他的胳膊,卻感覺到手裡一沉,崔文意的身軀似乎軟了下來,我感到他的聲音也微弱了下來。
“夫人!”
我赫然望著他,黑夜的燭火下,那慘白的臉模糊不清,只有那唇角一抹刺目的紅緩緩流了下來。
我大驚,托住他的身軀大喝:“你,你吃了什麼?吐出來,芙蓉不能沒有你啊,求你了,活下去吧!”
那個身體更加沉重,幾乎無力支撐,他在我沙啞的聲音裡只餘一口氣,輕輕咧了下嘴角露出一抹哀傷的笑。
燭火突然暴長了一下,讓我終於看清崔文意的臉,白淨,安詳,卻又灰暗陰沉。
“夫人,請你保護芙蓉,活著就好,不要讓她再和官府有任何關係吧,這裡活著太累人!”
崔文意的聲音越來越低,我只能看到他嘴唇扇動,我湊近了聽,只聽到最後一句:
願來生,再不生於官宦家!
我呆呆望著逐漸冰冷的崔文意,一夜之間,一個家庭就這樣分崩離析,偌大的府宅,只有一個十歲的小女孩了。
這究竟是為什麼?
忠 孝 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