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一腳掃入泉水中,望著穆天都輕笑道。看他一頭白髮,只當是暮甲老人,誰料這一抬頭,才看出他面容紅潤,眉眼帶笑,這笑容,有種說不出的自在愜意,全身上下,自成一份瀟灑風度。
穆天都失笑,道:“你在泉水裡放了‘擬醉香’,其香勝過百年醇酒,難道不是故意招我來嗎,這時候反倒說我趕現成。”
“話都在你嘴裡說著,我也不與你爭,想喝就坐下。”
白髮人從身邊竹籃裡取出一隻竹勺和兩隻竹碗,舀了滿滿兩碗泉水,放在旁邊一塊平坦石頭上。
穆天都在石頭邊盤膝坐下,笑道:“不好白喝你的,區區薄禮,請笑納。”
伸出手來,掌心裡卻是一片紅葉,風一吹,那紅葉竟落到了泉水裡,順著水流漸漸飄遠了。
“流水何太急,深谷盡日閒,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帶著幾分壞笑,穆天都漫漫吟道。
白髮人佯做怒目,道:“你又拿往事來取笑我,該打。”一邊說,一邊一掌拍在穆天都的掌心,發出一聲脆響。
穆天都哈哈笑著收手,道“你發怒,可是還沒有放下那段往事?”
白髮人瞪了他一眼,低頭吹了吹竹碗裡的泉水,‘擬醉香’的香氣從鼻間湧入,直達肺腑,舒爽人心,他深吸了一口氣,才徐徐道:“早已放下了。”
“真的放下了?”穆天都追問。
白髮人輕輕啜一口泉水,眯著眼睛笑望穆天都許久。
“我都放下了,你為何卻放不下頻頻追問?”
穆天都也輕輕啜一口泉水,吐出一口氣,許久才道:“我這次出谷,聽說了一些事情。”
“和我有關?”白髮人輕笑,“我都死了二年了,怎麼還有人記得我嗎?”
“二年很長嗎?”
白髮人側過臉,臉上笑意微退,道:“是嗎?總算還有人記得我,也不枉我死過一場。”
穆天都盯著他看了許久,道:“有些事情,即便過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也會被人談論。”
白髮人低下頭,雪一樣的白髮垂下來遮住了他的面容。
“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我都能忘,別人自然也能忘,五十年不忘,一百年呢?二百年呢?千古基業尚且會一朝散盡,何況是我這點破事,總會被人遺忘,不過是早晚的事。”白髮人放下竹碗,伸手捋過遮臉的髮絲,對著穆天都笑得風清雲淡,依舊徐聲緩語,“紅葉隨水去人間,我留深谷自悠閒。”
真的忘了嗎?穆天都努力想從這個笑容裡找出點什麼,然而卻漸漸沉溺在這個透著無與倫比的瀟灑的笑容裡,迷濛中,他的思緒回到了二年前。
穆天都是個醫者,在江湖上,知道穆天都這個名字的人很有限,但是提起他的外號,卻鮮少有人不知道,食人屠醫,只從這個外號上,就可以想象得出,他這個醫者的形象有多惡劣,與他一比,脾氣古怪的怪華陀,簡直就是濟世救人的典範。
其實穆天都並有什麼惡行,他這個食人屠醫的外號,來自於他喜歡用刀解剖死人的屍體,在他自己看來,不過是為了能更瞭解病因,但是在他人看來,他冒犯了死者,甚至因為不瞭解內情而以訛傳訛,都說穆天都喜歡吃死人屍體。
穆天都本不姓穆,穆是母姓,他原本姓鳳,是苗嶺鳳家的旁系,苗嶺鳳家,本就以醫術而著稱,穆天都雖是旁系,卻自小聰明,又好學,十六歲的時候,就已經是鳳家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然而也就是那一年,他治療的一個病人死了,年少氣勝、求知慾又強的他,非要弄明白病人的死因,因此把病人的腹部用刀剖開,仔細檢查。他是找到了死因,可是也因為冒犯了死者的身體而被死者家人向鳳家族長告狀,穆天都被叫到了祠堂,被勒令向死者磕頭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