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子對面的木板床“咯吱咯吱”響了起來,傳來外婆的聲音。
少女連忙“哎”了一聲,轉到簾子後面。
那個面容蒼老,身板卻依然硬朗的老人已經坐起身來,“你還沒走?今天是開學第一天,別忘記了。”老太太說著,窸窸窣窣地從枕頭下面摸出一箇舊舊的夾子,從裡面抽出兩張花花綠綠的紙片,遞給少女,“拿著,去給沈少爺做了早飯之後,自己去買點文具和書。乖!”
最後,老人滿是硬繭的手指輕輕落在少女順滑的發頂之上,沿著髮絲慢慢地落下來,充滿愛憐地落在肩頭,輕輕按了一按。
少女接過紙片,沒有動。
很奇怪,她原本極為抗拒這種肢體的接觸,何況,在她看來,眼前這位貧苦而又滄桑的老人比起家裡最下等的廚娘還要低下幾分。
然而,看著老人眼裡那份切切實實的關愛,她對真正的“麥曉綠”卻又有了幾分由衷的羨慕。
是的,她不是麥曉綠。
確切地說來,她的身體形貌都是麥曉綠,而內心和靈魂卻是另一個人。那個人的過往如烙印一般刻在她的腦子裡,即便時空相隔如此遙遠,依然在午夜夢迴之際,在她的腦海之中驀然升起。
她是謝慕澄。
與麥曉綠自然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更不是同一個人。她來自與今相隔五百多年的金碧王朝,是功勳蓋世、世襲罔替的靖安王府的三小姐。在那個時代,除了宮裡的女人,論身份和地位,沒有人比她更尊貴。
可眼前的這個麥曉綠,卻實實在在是個孤兒。
就連半倚在床上的這位慈祥卻滄桑的老人,也不是她的親外婆。她是老人在破爛堆裡撿回來的棄嬰。
一想到這裡,少女的唇邊便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雖然不知道是何種原因讓她在渾渾噩噩度過了好幾年的癲痴時光之後,某一天,她突然清醒過來,卻發覺自己躺在一片廢墟之上,周圍都是陌生的景象。
許多陌生的人圍著自己指指點點。
然後,一個陌生的男人就把自己帶到了聽說是某種官衙的地方,問了她許多莫名其妙的問題,到最後,官衙裡的官差便通知外婆將自己帶了回來。
一踏進這間簡陋的小屋,一股熟悉而溫馨的感覺便驀然填滿了她的心房。
這是——
她曾經夢想過的地方嗎?
樸素而乾淨。
簡單卻又溫馨。
她在計劃著與邢風私逃的那一段日子,每日每日,在等待與期盼之中,總是熱切地向弟弟慕駿講述她的未來。
關於她和邢風的未來,伴隨著他們的,一定有這麼一處溫暖的小屋。屋子前面如果能植上一樹繁花,那就更美了。
可是,所有的夢想在一瞬間冰裂。
這個世界上從來不存在一個叫做邢風的人。他是聶行風。
一個陌生而又如噩夢般的名字,盤踞在她的腦海裡。
日日夜夜,蠶食著她的生命。
從那一天開始,從她親眼目睹邢風身亡的那一刻開始,她的生命便成為一片空白。以後無論度過多少日,多少月,多少年……
她的人生便只能是在一片霧氣茫茫的荒原之上獨自攀行。
她以為這一生,自己都無法解脫。
可是,卻沒有料到,上天居然給了她這樣的安排,讓她逃離那個桎梏的樊籠,那個如行屍走肉般的軀殼,再度讓她活了過來。
莫非,這是古書裡的借屍還魂?
她怔怔地看著老人那雙憂心忡忡的眼,怔怔地點了點頭。
是的,她是麥曉綠。
是她的孫女。
從今以後,就讓那個錦衣玉食的謝慕澄徹徹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