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母院長長的樓梯總是常年藏在光影之中,灰塵、蛛網、偶爾隨風飄進的落葉……在樓梯的角落裡常年堆積著。按理說像這樣標誌性的建築應該被打理得很乾淨,但是前一秒打掃了,後一秒它仍然會落滿灰塵,久而久之,大家也就聽之任之了。
為了適應這種環境,克洛德的靴子總是會比別人要厚上一公分,走起路來的聲音也就顯得格外不同。而今天,禮拜堂中還回蕩著悲哀的唱詩聲,鐘聲的餘韻彷彿也還在鐘樓裡激盪,克洛德的腳步卻匆匆邁過那些年頭已久的階梯。隨著步伐的跨動,先是法冠,而後那寬厚的祭披也落在了塵埃中。他大步地跨過階梯,摘下頸間的十字、扔下手中的權杖,走進陽光之中,最終站在了北鐘樓的頂端。
他在向下俯視,遙遙地看著對面功德月桂府陽臺上驚惶地躲進去的一對男女,以及端坐在囚車上、身後彷彿正展開無數光翼的艾斯。他湛藍的雙眼彷彿凝結的冰雪,忠誠地反射著天空的顏色——然而痛苦、急迫、憎恨、嫉妒、慾念……甚至還有著幾分隱秘的狂熱,全在這一刻爆發在他胸中,在心臟裡左突右撞,彷彿一頭野獸在嘶吼咆哮,眼中綻出兇狠的紅光。
囚車正在遠去,很快便無法再看到蹤跡。他久久地注視著人群的遠去,緩緩地舉起手指,在權戒上輕柔一吻——然而頃刻之間,他又摘下了那枚戒指,狂怒地扔到了下面。代表主教權威的權戒落在建築的突角上,紅色的微光輕微地彈了彈,又落到了下面,發出一道輕微的聲響。
“愛絲美拉達……”他將十指插進頭髮,痛苦地喃喃著。命運的確對他作出過啟示,可他卻永遠無法理解。他所有的痛苦和怨憎都緣於命運,緣於那個牽繫命運的人,緣於世間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那個人……緣於那個在母腹中孕育時便預示著命運嘲弄的孩子,愛絲美拉達。
十五年裡他不止一次地想過,假如當初他沒有特地掩飾過艾斯的存在,而是放任狄利埃發現更好的“材料”,死亡的人是否就不會再是他的父母、以這樣一種令人憎惡又醜陋的方式活著的時候就會變成艾斯?……是他承擔了原本屬於艾斯的酷刑,是他被迫接受了這種命運——這是艾斯欠自己的,命運勒令他必須償還!
上帝是錯的,這個世界上唯一能把握的只有權力。他想證明這一點,而約翰無意會是個好的選擇。他曾希望愛絲美拉達的確如同他暗中起的名字那樣,會是個美麗的女孩,可是偏偏命運再次跟他開了一個玩笑,那是個男孩——一個在十五年後長成俊美的少年,回到巴黎尋找親生父母的男孩。
他不該如此優秀,不該試圖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不該回到巴黎,不該健康地長大,甚至不該擁有那罪惡的生命……假如那一夜克洛德帶走了路易十一,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以那樣一種罪惡的姿態誕生的嬰孩,最大的罪惡卻並不是一步步擾亂他的計劃、成為他潛在的對手,而是用那種泰然又驕矜的神態,引誘了他!
——可是他偏偏沒有辦法拒絕這種引誘!
耳邊彷彿還殘餘著他熾熱的吐息,唇邊彷彿還停留著牙齒兇狠的撕扯,狂烈掠奪的目光、略帶喘息的聲音……一切的一切都匯聚成難言的情愫,在胸中累積得幾乎要爆炸。克洛德無法再容忍這種感受,他下唇上出現了一道血色,一言不發地轉身走進那間小屋。他從抽屜的最底端拿出那隻浸泡著血色液體的瓶子,沉默良久,握在手中。
……'AN'ARKH(命運)。
他披著斗篷從樓梯上匆匆而過,絲毫沒有注意到正彎腰從地上撿起他遺落祭披的醜陋敲鐘人。
敲鐘人神情茫然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心裡躺著的紅寶石權戒,忽然扔下手中的祭披,遠遠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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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聖米歇爾橋人頭攢動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