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累的手,中指上有一處割傷,那是割草時留下的,那年肖然剛上小學一年級;虎口上有一處劃傷,那是他小時跟女生打架留下的戰績,傷於1980年,那時肖然家剛剛裝上電燈;最惹人注目的是掌心的燙傷,燙於十年之前,那時韓靈剛打完胎,在公司門口暈倒,肖然坐車去看她,在半路上發了一個誓;在手掌之外,還有一排殷紅如血的牙印,在某種意義上,那或許是他一生中惟一的財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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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隻傷痕累累的手,一切紋路都已經被割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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綵衣港姐風波之後,肖然一直沒離開過深圳,但誰都找不到他。他的別墅一直空著,家政公司每週上門搞一次清潔,從來沒見過主人;秘書劉虹天天往他桌上放檔案,放了整整兩大摞,但一直到最後他也沒看過一眼;那段時間衛媛忙著打理她的美容院,每天晚上打他手機,總是聽見提示音:“您撥的使用者已關機。”有一天深夜,鞍山的韓靈忽然被電話驚醒,她迷糊了半天,等拿起話筒時,已經沒有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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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鬆手,”肖然說,“人這麼多,千萬別走丟了。”�
那是1997年7月1日。肖然帶韓靈母女在沙頭角看焰火,當零點鐘聲敲響,兩岸同時傳出歡呼聲,肖然突然抓住了韓靈的手,那時人潮湧動,韓靈甜蜜地笑著,看見肖然的臉被滿天禮花照得格外清晰,像一楨永不褪色的照片。�
那一定是他,韓靈木呆呆地說,他死前還想著我。只差半分鐘,我就能抓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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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然死前見過潮陽強仔。那時強仔已經改稱強哥,在江湖上嶄露頭角,除了替君達公司討債,他還開了一家“藍貓”夜總會,據說這裡面也有肖然的股份。雖然生活在美女窩裡,強哥卻一直都很保守,只跟“藍貓”的媽咪一個人相好,此媽咪名叫尹虹,東北師範大學畢業,曾經在嘉華不夜城做過兩年坐檯小姐,和強哥好上以後,她就金盆洗手,結束了自己的皮肉生涯,兢兢業業地替他打理生意。“藍貓”開業後,她把當年的姐妹全拉了過來,用大學裡學到的教育才能,把她們訓練得像真貓一樣乖,現在的深圳娛樂界有相當一批媽咪都出自她的門下,直到今天,她們提起她來都讚不絕口,說她“有型有路”。有型有路的娛樂天后現在還在羈押期間,我去看守所看她時,發現她並不像想象中那樣豔光四射,而是一個容顏枯槁、神情呆滯的女人。談起強哥,她始終淡淡的,說我愛上了一個無惡不作的歹徒,但我從來都不後悔,因為“沒有誰像這個歹徒一樣疼過我”。說完這句話後,她嘴角抽動,微微地笑了一下,目光突然活了起來,整個人也有了光彩,看上去風致嫣然,又嫵媚又親切,十分動人。跟她聊了將近三個小時,要離開時,我的警察朋友突然把我叫住,遞給我一張紙,說你看看,這個雞居然還是個詩人。�
那是一張口供專用紙,撕得缺口不齊,上面用娟秀的行楷寫著這樣一句話:
半生恩仇半生花,
血滿衣時未到家。
我渾身一陣冰涼,愣愣地看著這張薄薄的A4紙,感覺身上的寒毛一根根地豎了起來。是的,就是這句話,我以前無數次聽人說起過,但直到現在才明白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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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是強哥的命運,間接地,也與肖然有關。2001年底,強哥陪肖然去潮陽一座小廟裡求籤。肖然得了一支“下下”,強哥在旁邊嘟嘟囔囔地詆譭神明,說老子就不信這些東西,肖然笑,說那我替你求一支吧,閉上眼搖了半天,一隻竹籤啪地落到地上,強哥拿起來看了半天,臉色漸漸變了,跟在肖然身後默默地往外走,一直到下山,兩個人再也沒說過話。�
那天的事尹虹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