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嘆口氣,「不幸明天太陽依舊升上來,花兒照樣的開,周棠華還是要上班。」
「找到更好的工作才辭職不妨。」她笑一笑說。
她把我送回家。
一連六日,我循規蹈矩地上下班,不發一語,太初不給我電話,我也不打去。
週末是太太生日,我決定獨自赴會。
星期六上午太太親自提醒我,叫我早點去,說下午已經有人搓麻將了。我到花店去搜購黃玫瑰,一共四打,捧在手中上門去。
羅太太親自來替我開門,「謝謝,謝謝」,她滿臉笑容地接過了花,拍拍我肩膀,招呼我進屋。
一進客廳,我發覺茶几、飯桌、地上,滿滿堆著的都是黃玫瑰,我顯然並不是別出心裁的一個人,加上我買來的四打,恐怕連浴室都要容滿了。
溥家敏還沒到,我只見到他六個安琪兒似的孩子。他妻子也在,這是我第一次見她,溥太太是個得體的淑女,六個兒女依偎在她身邊,使她有慈母的聖潔光輝。
在這間屋子裡聚會的,都是上上人物。
羅德慶爵士穿一套深灰條子西裝,溫和地站在一邊笑。
太太的打扮出乎意料鮮艷,紫紅絲絨裙子,兩隻袖子上嵌著緞子的花朵,一雙同色-皮鞋,大鑽石耳環。
黃太太對我笑說:「我這個小姑的穿戴,與任何女子相比毫不遜色。」用手肘碰碰我腰部,擠著眼睛。
黃振華過來說:「人齊了?咱們有歌唱表演。」
我不安地說:「太初還沒到。」
話還沒說完,門鈴一響,男僕去應門,進來的便是太初與溥家敏,他顯然是去接她的。
我則轉了臉,溥家敏也不避諱一下,他妻子孩子都在此地呢,心中又不快起來。
黃振華眉開眼笑,「過來過來,大家聽我們歌頌壽星婆。」
他去把溥家的孩子排成一行,舞動著手臂作指揮狀,孩子們先是小聲咯咯地笑,然後張口開始唱:
c1太陽下山明天照樣爬上來
花兒謝了明年還是照樣的開
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
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c2
聲音清脆甜蜜,歌詞幽默活潑,唱畢還齊齊一鞠躬,笑得我們軟成一堆,連太初都忍不住放鬆了緊繃的臉,羅爵士則搖頭大笑。
我從沒有聽過有人敢以這樣的一首歌去賀女人的生日,我只覺得別出心裁,這一家人可愛到巔峰。
氣氛馬上鬆弛下來。
太太疊聲說:「你們就會糟蹋我,連我生日也不放過我。」
在一片暄鬧聲中,我避到游泳池邊去坐著。
泳池的水面上浮著一片片黃葉,別有風情。
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抬起頭來,看到羅太太的臉,雪白的面板上一顆眼淚似的藍痣。她說:「你孤獨頭似地坐在這裡幹什麼?」
「避開溥家敏,見了他巴不得把他扼死。」我咬牙切齒地說。
太太還想說話,羅爵士來喚她。老先生雖然一頭白髮,卻是風度翩翩,言語又莊諧並重,與咱們並無代溝。
太太轉頭跟他說:「小兩口在鬧意見呢,芝麻綠豆的事兒化得天那麼大。」
羅爵士說:「他們有的是時間,有什麼關係?我與你卻得連耍花槍的功夫都省下來,誰讓我們認識得遲?」
太太仰起頭笑,她的下巴還是那麼精緻。
羅爵士說:「讓他留在此處思想他那維特的煩惱吧。」
他們離去。我苦笑,躺在帆布床上,閉上眼睛。
一陣輕盈的高跟鞋聲,在鵝卵石小路上傳來,我認得出這腳步聲,「太太。」我輕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