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子莫若母,兒子稍有一點變化都逃不過母親的眼睛,何況是換了個人呢?
易暉無法想像眼前的中年女人經歷了多少痛苦,也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只好輕輕地又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哽咽地喚道:「媽……」
他有兩個媽媽,她們都很愛他,並且傾盡全部,把擁有的最好的東西都給了他。
加起來不長不短的兩輩子,他一直在拼盡全力爭取所謂的幸福,現在才知道真正的幸福根本不需要去追。擁有雙倍的愛的他,哪怕只是曾經擁有,他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這回江雪梅主動上前一步,抬臂將易暉攬進懷裡。
「乖,別哭,媽媽在這兒呢。」她輕撫著易暉的頭髮,說著讓他別哭,自己卻淚流滿面,「沒關係,媽媽不難過。無論變成什麼樣子,你都是媽媽的好孩子。」
這天週六,等到正午毒辣的日頭西斜,江家小院裡支起遮陽棚,一家三口背靠枇杷樹納涼。
易暉拿起擱置許久的那幅「家和萬事興」圖,盤腿坐在藤椅上專心致志地繡,江一芒在搗騰邱嬸剛剛送來的一把鳳仙花,說要用這個塗指甲。
「放入適量的鹽,和花瓣一起搗碎……」江一芒照著手機上的步驟唸完,嘀咕道,「適量是多少啊?」
她從廚房裡挖了一大勺鹽,易暉看了心驚肉跳,忙把針插好去搶勺子:「我來放,邊搗邊放,差不多知道應該放多少了。」
他用手指捏鹽,一點一點往蒜臼子裡面加,搗了一會兒江一芒就興奮地跳起來:「出顏色了出顏色了,紅紅的好漂亮!」
捧著幾片洗乾淨的樹葉走出來的江雪梅笑她大驚小怪:「我們小時候都用這個當指甲油,不出顏色還得了?」
縱使易暉喜歡花,也第一次聽說花還有這麼個用途。見他滿臉好奇,江一芒抓住他的手就要給他塗:「我看差不多了,哥快來幫我們試個色!」
作為家裡唯一的男丁,易暉自是不會拒絕妹妹的要求。他乖乖把手伸平,由著江一芒把剛搗好的敷料往他指甲上抹。
「手指好長啊。」江一芒邊抹邊羨慕,「你們畫畫的手都這麼漂亮嗎?」
江一暉的手繼承自去世的父親,白且修長。易暉知道江一芒口中的「你們」包含了上輩子的他,認真地回憶了下,說:「以前我的手很醜,手掌小,手指也挺短的。」
江一芒撇嘴:「我不信,別逼我去網上查你照片啊。」
易暉笑了笑:「那會兒我手上有疤,輕易不出門,應該找不到照片的。」
一不留神提到他的傷心事,江一芒機靈道:「我就是不信。你總是過分謙虛,以前還說自己畫畫不好,結果隨便參加個比賽就拿了金獎。」
說的是剛來到這裡時去首都參加的那次現場繪畫比賽。
易暉道:「真的不好,還有很多東西要學。」
趁江雪梅不注意,江一芒附在易暉耳邊悄悄問:「那副畫……畫的是不是他啊?」
易暉知道「他」指的是周晉珩。既已坦白一切,就沒什麼隱瞞的必要,他點點頭:「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江一芒扼腕道:「虧了,虧大了。」
易暉不明所以:「虧什麼了?」
江一芒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你一幅真跡值錢著呢,就白給他畫了?」
「談不上什麼『真跡』。」易暉道哭笑不得,「也不是故意畫他的,嚴格算起來是我侵犯了他的肖像權。」
江一芒仍替他忿忿不平,塗了兩根手指,給包上樹葉,又忸怩地湊過來問:「那你……還喜歡他嗎?」
易暉愣了下,聚在繡布上的目光稍有失焦。
他沒有在心裡問過自己,順著本能回答:「不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