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莊的所有故事都向他展示後,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逗留了。他要離開這兒,他要到外面的世界去向人們講述這裡的故事。那是他的使命。
然而,他被懷疑了。
也就立刻被抓起來。
如此幽靜優美的山莊,同樣有地下的黑牢。
他現在成了“囚”字的有機部分。“囚”字的另一部分,就是四面冰冷的石壁了。
審問,拷打,讓他交代背景。
他只有血,沒有言語。
倔強的沉默是他的全部回答。
他被日復一日地關在黑牢裡。等待最後的處決。
黑暗。黑暗。黑暗。他獨自享受著黑暗。絕對沒有光明的黑暗是純潔的黑暗。絕對沒有光明的黑暗是浩渺的黑暗。絕對沒有光明的黑暗是無隙的黑暗。
他已餓得皮包骨。絕對飢餓的身體,便停止了一切肉體的生活,只有靈魂在飛翔。
他想各種各樣的故事。
他把這個世界想了個遍。他發現,世界是個滑稽而粗糙的迷宮。人們傻乎乎地停在迷宮的不同格子裡,被相互分割著。他們看不到世界的全貌,看不到迷宮中的其他格子,看不到迷宮的可笑,更看不到迷宮製造者的面貌。他們在那麼愚蠢地信仰,愚蠢地狂熱,愚蠢地衝動。
你一旦把這一切都看透了,不禁無限地輕蔑,無限地哀傷。
你只有權利享受這純粹的黑暗。
哲學家似乎講過,離開光明,沒有純粹的黑暗。可是,哲學家不知道,你壟斷了光明,我就惟有黑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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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靜靜地蜷伏著,等待著自己的消亡。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嘎楞楞鐵鎖的聲響。聽見鐵門一道道開啟的聲響,然後就有刺眼的光亮像銀色的立柱直捅進黑牢,黑暗被捅破了,怯怯懦懦地縮到四面角落裡。
他不知是睜開眼,還是沒睜眼。他知道面前站著兩個抽象的人。他們無名,無姓,無面貌,無性格,無血肉,無表情。他們執行命令。他們將他提出黑牢,在地下隧道里折來折去走了一截,然後露出地面。看到晃眼的太陽,太陽下的藍天綠樹,各種顏色的房子。
他被帶到一間抽象的房子裡。這房子也無性格,無表情,空空四壁。門和窗也很抽象,沒有“門”與“窗”的概念之外的任何因素。或者說,那就是概念化的門與窗。
這個時代,愚昧的人只能享受一切概念化的事物。真正生動的內容,都被特權攫取了。
最後一次審問。他被告知,再不交代就死路一條。
他還是沉默。倔強的沉默,沉默的倔強。
於是,一隻手在空中一劈,那就是宣判。他被押著出來。
一左一右是兩個抽象的持槍者,穿著軍裝。
他被推上一輛綠顏色的車,砰地車門一關,猛地一陣加速,就飛快地賓士起來。
很快,他被帶到一個懸崖上。讓他站好。有人從後面端起了槍。他知道,這是標準的死刑了。然而,又有一輛軍用車開來,跳出兩個穿白衣服的人,連連揮手,意思是緩一緩再開槍。他們拿著明晃晃的手術刀、注射器朝這兒跑來。
他想:這是幹什麼?取他的腎?取他的脾?取他的眼珠?取他的骨髓?然後再補上一槍?
他不給他們這機會,縱身往懸崖下一跳,同時,就聽到後面響起的槍聲。
十年夢魘·《梅林山莊》(3)
一陣天翻地覆,一陣眼花繚亂,然後是猛烈的撞擊,金光四迸,眼前一片黑暗,他死過去了。
烏雲遮滿了天空,吞沒了山峰。白色的煙霧怒濤滾滾,瀰漫在天地間,下起了大雪。
又一場大雪。
然後是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