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人皺眉不語。
幽暗室內,一燈如豆。
杜涼夜待要勸父親前去休息,他忽然嘆道:“千古艱難惟一死。我讀了那麼多年的聖賢之書……”
“父親!”杜涼夜好像忽然被針刺了一下,忍不住出聲打斷他:“明朝體制腐朽,奸佞橫行,乃是天命所棄,就連錢謙益方以智這些文壇大儒都紛紛歸順,做了貳臣,您又何必整天——”她猛地一眼看見父親的臉色,連忙閉嘴。
“看來王爺把你調教得很好!”杜大人冷冷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可是你別忘記了,你始終是一個漢人。”
杜涼夜垂下一雙濃密的眼睫,不再言語。
杜大人緩和一下語氣,道:“無論如何,當初若是沒有你範伯父,也就沒有我杜某人。世人道他是叛臣賊子,都欲除之而後快,我們絕不能掉以輕心。”
杜涼夜道:“我剛剛在城裡轉了一圈,從北門到府衙這一段路都已安排妥當,任何可供藏身的地方,我都安插了人仔細巡查,您就放心吧。”
杜大人仍是憂心如搗,最後在她的再三勸慰之下方才回房就寢。
杜涼夜獨自回到房中,褪下那身羅裙,僅著一件雪白單衣便一頭撲倒在溫軟舒適的錦繡被褥上,沉沉睡去。
夢境裡,她緩緩走過洛陽城頭,儀態萬方,像一朵夜遊的牡丹。
夜色下的洛陽城,彷彿酣睡的嬰兒,寧謐而祥和。
她看見年輕的慕容秋水在曙光初綻的清晨,走過她家牆外的青灰色小巷,伸手摺取攀出牆頭的一枝桂花放在鼻端輕嗅,臉上的那種神情,彷彿能聞到一縷桂花的香氣就是這世上頂頂幸福的事。
他沉默地跟在她身後,走過一條條大街小巷;抑或是在她經過的路上裝作不期而遇,然後胡扯一個連自己也不相信的藉口。月光下,少年羞澀的笑容,笨拙而可愛。驀然之間,一道寒光疾閃,鮮血宛如梅花一樣綻開在他俊秀的臉上。
妖豔之極,叫人心驚。
她猝然自夢中醒來,抬頭見窗外一彎弦月如鉤,一隻不知名的鳥兒清泠泠地叫了一兩聲,振翼飛離枝頭,淡青的天色將明未明,無限孤寂。
她披頭散髮,擁著一床豔麗錦被靜靜沉思。
一直以來,天下無雙閣都沒有放棄調查她。她如履薄冰、步步為營,自認是足夠小心謹慎的了,想不到仍舊被無雙看出端倪——不單是無雙,慕容秋水大概也知道了,沒準比無雙知道得更早,他並非真的笨蛋,總該能察覺出什麼吧。
對於他當年的跟蹤,她起初也認定是別有用意的,不免暗自冷笑。直到有一天在八通賭坊,她才恍然大悟,猛地意識到這個少年原來是喜歡自己的。
那一天的情況是這樣的。
女扮男裝的慣犯杜涼夜在洛陽城南一家新開不久的八通賭坊裡,廝混消磨了一整晚上,身上的銀子全部輸光了,還欠下五百兩銀子的債,只得好言請教可否暫時欠賬,明天來還錢。
答案當然是不可以。
原因有三:一來,那晚看場子的兩個武師是外地新來的,急於給主子立功。二來,五百兩也確實不是小數目。三則,他們並不認識杜涼夜是誰。雙方交涉之時,旁邊有人給出暗示她乃是府臺大人的公子。誰知不給暗示還好,這一暗示反而壞了事。這兩位武師雖剛進洛陽不久,倒也曉得府臺杜老爺只得一位掌上明珠,但對這位明珠的作風做派卻不曾摸清。
於是,認定她是一個騙子,把她著實羞辱了一番。
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江湖粗人的下流詞彙量總是相當的驚人,他們嬉皮笑臉的對她品頭論足,言語極盡粗魯汙穢,直把她氣得臉色紅漲——若不是怕父親責罵,兼之理虧在先,她立刻便要將這家賭坊拆了。幸虧慕容秋水及時現身,為她解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