屎來。
妞妞醒了,在和雨兒說話:“燙奶奶給妞妞吃。”我坐在書房裡,豎起耳朵聽她的嬌嫩的話音。這種時候,我的心總是疼得厲害,鮮明地感覺到這個招人疼愛不已的小生命正在離我遠去,不久以後,那間屋子將不再傳出可愛的童語。
有人開寓所的門。我聽見妞妞說:“開門。”接著是雨兒的歌聲:“小羊兒乖乖,把門兒開開。”接著又是妞妞的嗓音:“快點兒開開,讓媽媽進來。”
我已經悄悄站在她們的屋門口。妞妞正在玩一隻小球和一隻小圓盒。她把小球塞進圓盒,用手擋住圓盒開口的一面,搖晃起來,欣賞小球滾動的聲音。球滾落了,雨兒“啊”了一聲,妞妞馬上說:“珍珍乾的呀!”雨兒問:“是不是妞妞乾的?”她答:“不是。”想了想,補充說:“媽媽乾的呀!”
阿珍進屋,抱起她。她說:“找爸爸去。”然後又加上一句:“看爸爸幹嗎呢。”我笑了,開口應道:“爸爸在看妞妞幹嗎呢。”我抱她去琴房,在走廊上絆了一下。她罵道:“他媽——的!”告訴我:“罵人了。”我問:“誰罵人?”答:“妞妞罵人。”問:“怎麼辦?”答:“打小屁屁。”我在她屁股上拍了三下,她不滿足,說:“還打。”
在鋼琴前坐下,彈了兩支老曲子。她又點《小機靈》,立刻想起來了,說:“爸爸不會彈。”我問:“爸爸笨不笨?”答:“笨,笨極了。”
她坐在我懷裡,右眼奇大,說明眼內腫瘤已經死灰復燃。病灶正在勢如破竹地朝各個方向擴充套件,頭顱後側、右眼上方都出現了硬性隆起。鼻咽腔病變使她流涕不斷,因為疼,她不讓擦臉,鼻下結了厚厚的涕痂。她必定很難受,但依然乖乖地坐在我懷裡,打起精神和我玩。這麼好的妞妞,都怪我不早下決心治療,使她落到今天的地步。
“是的,爸爸笨極了。”我含淚說。
半夜,妞妞不斷哭醒,在阿珍懷裡哀哀切切地說:“找爸爸。”她的哭聲真是牽動我的心呵,無論睡著醒著,我總聽見。她在我懷裡漸漸入睡了,還說了句夢話:“爸爸疼妞妞哭。”一會兒,又突然懊傷地說了句:“音樂沒了!”我忙開啟音響,她立刻又睡著。就是放不下,只要我有放的意圖,她就使勁抓住我。
第十二章磕著了(6)
又醒了,說:“吃豆沙。”我想讓她繼續睡,不理睬,她就執著地重複說,語氣平靜,態度堅決,說了十多遍。只好喂她。她真餓了,邊吃邊不停地說:“還吃,還吃。”吃了不少。嗆了一下,我說:“嗆了吧?”過一會兒,她自己說:“又嗆了。”說完故意咳一下,用動作複習一個新詞。
吃完豆沙,她說:“聽音樂,輕輕地走走。”近來她常說“輕輕地”這個詞。她的意思是免去我跳舞,只要我抱她走走即可,話語中包含著一份體貼。
阿珍想讓我休息,要抱她。她牢牢抓著我,喊:“珍珍不抱妞妞,爸爸抱。”阿珍哄她,說帶她去看大花貓。她睜開眼,想了想,咪嗚咪嗚地叫了起來。阿珍趁勢抱了過去,帶她去走廊,她一路還咪嗚咪嗚叫著。
還是不行,她在阿珍懷裡哭個不休。我再次起床抱她。她喊癢,不住地抓摸右耳、右腮和腦袋。全身奇癢是晚期癌症的症狀之一。可憐的妞妞,我幾乎不敢朝她口腔裡看,那灰黃|色凹凸不平的癌塊越來越大,敗壞了齒根,原來雪白的牙齒正在變質發黑。她的聲帶可能也已受累,說話聲和哭聲有些嘶啞,音量明顯減弱。可是,儘管如此,到了我懷裡,她還是漸漸止哭,平靜下來了。
她告訴我:“妞妞難受了。”我含淚說:“爸爸知道。”她跟著說:“爸爸知道。”明顯有放心的意思,彷彿爸爸知道了,她的難受就有希望解除。我抱她在走廊裡走,她好像睡著了,突然又說話:“喂,喂。”我不理,她喂個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