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原來是“比目魚”一副老大不高興的樣子坐在我的枕邊。
“上一次也是發生在年末的時候。這種時候誰不是忙得團團轉吶。可他偏偏愛挑準年末來幹這種事,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在一旁聽比目魚發牢騷的,是京橋那家酒吧的老闆娘。
“夫人。”我叫道。
“嗯,有什麼事?你醒過來了?”
老闆娘一邊說著,一邊把她的那張笑臉貼在了我的臉上。
我不由得淚如泉湧。
“就讓我和良子分手吧。”
脫口而出的竟然是這樣一句連我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話。
老闆娘欠起身,流露出輕聲的嘆息。
接下來我又失言了,而且這一次的失言是那麼唐突,簡直無法斷言到底是滑稽還是愚蠢。
“我要到沒有女人的地方去。”
“哈哈哈,”首先是“比目魚”大聲地笑了,然後老闆娘也哧哧地笑出了聲來。最後我自己也一邊流著眼淚,一邊紅著臉苦笑了起來。
“唔,那樣倒是好呀。”“比目魚”一直在粗俗地笑著,他說道,“最好是到沒有女人的地方去。要是有女人的話,怎麼著都不行,去沒有女人的地方,這倒是個好主意吶。”
沒有女人的地方。但我這近於痴人說夢般的胡言亂語,不久居然悲慘地化作了現實。
良子似乎一直認定,我是作為她的替代物而吞下毒品的,因此在我面前比過去更加膽戰心驚了。無論我說什麼,她都不苟言笑,所以,待在公寓的房間中我會覺得胸悶氣短,忍不住又跑到外面酗酒去了。但自從巴比妥酸事件以後,我的身體明顯地消瘦了,手腳也變得軟弱無力,畫漫畫稿時也時常偷懶怠工。那時,作為探望費,“比目魚”留給了我一筆錢(“比目魚”說“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隨即遞給了我那筆錢,就好像是他從自己的荷包裡掏出來的一樣。可事實上這也是老家的哥哥們寄來的錢。這時,我已經不同於當初逃離“比目魚”家時的我了,能夠隱隱約約地看穿“比目魚”那種裝腔作勢的把戲了,所以我也就狡猾地裝出不知內情的樣子,向“比目魚”道了謝。但是,“比目魚”等人幹嘛要棄簡從繁,不直截了當地說出真相呢?其中的緣由我似懂非懂,覺得十分蹊蹺)。我打定主意用那筆錢獨自到南伊豆溫泉去看看。不過,我不屬於那種能夠長時間地繞著溫泉悠閒旅行的人,一想到良子,我就感到無限的悲涼。而我自己與那種透過旅館房間的窗戶眺望山巒的平和心境更是相距甚遠,在那裡我既沒有換穿棉和服,也沒有泡溫泉澡,只是跑進外面一家並不乾淨的茶館似的地方,拼命地喝酒,把身體糟蹋得更加孱弱之後才回到了東京。
那是在一場大雪降臨於東京的某個夜晚。我醉醺醺地沿著銀座的背街漫步走著,一邊小聲地反覆哼唱著“這兒離故鄉有幾百裡,這兒離故鄉有幾百裡”。我一邊唱一邊用鞋尖踹開街頭的積雪,突然間我嘔吐了,這是我第一次吐血。只見雪地上出現了一面碩大的太陽旗。好一陣子我都蹲在原地,然後用雙手捧起那些沒有弄髒的白雪,一面洗臉一面哭了起來。
這兒是何方的小道?
這兒是何方的小道?
一個女孩哀婉的歌聲恍若幻聽一般隱隱約約地從遠處傳了過來。不幸。在這個世上不乏不幸之人,不,盡是些不幸之人。即使這麼說也絕非過激之詞。但是,他們的不幸卻可以堂而皇之地向世間發出抗議,並且,“世間”也很容易理解和同情他們的抗議。可是,我的不幸卻全部源於自己的罪惡,所以不可能向任何人進行抗議。假如我斗膽結巴著說出了某一句近似於抗議的話,不僅是“比目魚”,甚至連世間的所有人都無疑會因我口出狂言而驚訝無比的。到底我是像俗話所說的那樣“剛愎自用”呢?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