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腦海中又浮現出當初的一幕:唐麟澤心焦氣急地推著她進手術室,他握著自己的手,面色凝重。她明白他非常想要一個孩子,這麼多年了,這一直是他的夙願。
那扇手術門關上的一剎那,任萍知道自己幾乎失去了完成他這個心願的機會。那扇門隔斷的不僅僅是室內與室外,而是地獄和天堂。彷彿冥冥之中有一群灰色的幽靈,伸出手,懷抱著她未成型的嬰兒,陰鷙地看了她一眼。她伸出手去,想抓住自己的孩子,可是觸到的卻是一片冰涼的牆壁。任萍身為婦產科的主任醫師,她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喪失了生育的能力意味著什麼。這麼些年來她兢兢業業地經營著家庭與事業,雖然二者目前都頗為平衡,但是隱隱約約中她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預感就像是春日裡的筍,蓄積了一冬的力量,正漸漸萌生出枝芽。
她換下衣服轉身出了門,到大廳中去走走,卻無意間瞧見了第二次來取屍體的鄒雲順。昨天他來取陳嶙的屍體的時候被她看見,讓護士出面去阻止了。不過轉念一想,讓陳嶙的屍體留在醫院無疑是一枚定時炸彈,又讓護士叫他今天來取,只不過藉口都是一些場面上的話,需要一些相關的證明材料而已。
鄒雲順看見她,只和她匆匆打了個招呼,點頭之後便向太平間走過去了。
任萍低頭看看錶,已經是下午的六點鐘了。今天晚上是她值班,趕不急回家裡吃飯了,只好將就在食堂吃一頓。她本想吃飯前打個電話給許慧茹,告訴她鄒雲順來認領屍體的事。可是人都已經死了,許慧茹應該沒什麼好擔心的吧。於是剛剛按下頭三位數字,她又改撥了自己家裡的號碼,“嘟”聲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馬上有人接了。
果然是唐麟澤略帶磁性的男中音。他的一聲“喂”,都彷彿浸潤著情感,朗誦詩歌一般。任萍在電話那邊笑了一下,說:“是我。你吃過飯了嗎?”電話那邊傳來輕微的音樂聲。她知道丈夫的習慣,總是邊聽音樂邊看書,照常例他不會想起肚子餓的。
唐麟澤在那邊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還沒吃呢,我約了人,一會兒出去吃。”
“哦?”她只是用了個語氣詞,帶著疑問,卻不道明。
唐麟澤在那邊也笑了一下,笑得有點吃定她的意味。“你想到哪裡去了?我約了老鄒一塊商量點事情。”
“他?”任萍向著太平間的方向看了一眼。人還沒出來,大概依然在裡邊耽擱著。照理說同事之間請客吃飯理所應當,可是眼下的鄒雲順,應該根本不可能抽出空兒來應對丈夫的約會才對。任萍的聲調微微向上揚了一個角度,變化雖然細微,卻讓唐麟澤嗅出了危險的氣息。他馬上想到任萍和許慧茹的關係,驚了一身冷汗,忙道:“我也該去準備準備出門了,就這樣吧。”他匆匆掛了電話,又從聯絡簿裡翻出鄒雲順的手機號碼,給他撥了過去。
第三章 戴上面具舞蹈(9)
任萍按了一下重撥鍵,電話裡傳來表示佔線的忙音。她思量了一會兒,並沒有多做耽擱,便衝著太平間的方向大步走過去。
太平間離門診大廳有一條直通的甬道,一般很少人去。現在正值吃飯的時間,護士們大都往食堂方向去了,一個人也沒有。任萍的高跟鞋清脆地踩在大理石制的地板上,咚咚咚地響。除了寂靜,仍是寂靜。她順著透明的玻璃窗向兩側望去,醫院有些房間已經亮了燈,燈光照射過來,讓這冰冷而死寂的通道中多了些人間的溫暖。她繼續勻著步子向那扇通往太平間的門走去。路很長,長得讓她覺得好像是通往地獄。在靠近門口的那一小段路上,驀的,她的心裡有些發毛似的不寒而慄了起來。任萍迅速地小步跑了起來,一把推開門,闖了進去。
鄒雲順正在和管理太平間的王師傅進行一些手續上的交替,她的突然闖入,讓兩人都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