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恆只好溫語道:“薩郡王總是盡心了。”回頭瞧瞧養心殿道:“皇上大約見完這波人就會召見郡王了。不過,今日皇上心情不大好。”他目光沉沉望著薩楚日勒,見他已然慌了的樣子,想想還關押在理藩院大牢裡的外甥女婿,心裡也不由哀嘆。他想了想,有些話還是可以和薩楚日勒先透一透,招招手示意他跟到一邊,輕聲道:“本來前幾日皇上還去西陵祭拜先帝,因著前頭先鋒將軍策楞和玉保傳來軍報說拿到了阿睦爾撒納,皇上以為大局當定,高高興興禱告祖先。若是你那時候回來就好了。——沒想到是阿睦爾撒納玩的花樣。他派人假作投降,告訴策楞和玉保說自己被亂兵捉拿,那兩個傢伙信以為真,停下來等人送到跟前,生生耽誤了時機,讓阿睦爾撒納從容逃走了。”
薩楚日勒雖然不夠聰慧,但乾隆從狂喜轉為失望,此刻自然是狂怒不已,這個人情道理總是明白的,嚇得臉色雪白,幾乎想拔腳離開這紫禁城才好。可天地雖大,何處逃生?兩股戰慄還沒挪動步子,就聽見裡頭傳旨的小太監在門口叫:“冰圖郡王薩楚日勒覲見!冰圖郡王薩楚日勒覲見!”
傅恆拍拍他的肩膀聊作安慰,嘆息道:“別惹主子不高興了!其他事,我們再一起想法子吧。”
薩楚日勒進到殿門,正聽見裡頭“嘩啦”一聲清脆的瓷片落地聲,接著是乾隆暴怒的聲音:“廢物!飯桶!放個茶都放不對地方!朕整天還得為教你們做事操心麼!——拖出去,打他三十板長長記性!”便見一個倒黴的小太監含著一泡眼淚,被另兩個拖出門外,連哭都不敢哭的樣子。薩楚日勒心裡一悸,腳步越發遲滯,西暖閣門口的太監開啟簾子,呆呆的目光示意薩楚日勒覲見。到了這個時候,薩楚日勒只能硬硬頭皮在門檻外跪下報名:“奴才冰圖郡王薩楚日勒給皇上請安。”
乾隆揹著身站在裡頭,表情看不到,肩頭的起伏卻看得到。兩個太監伏在地上麻利地收拾了瓷片,大氣也不敢出地退了出去。乾隆才道:“進來。”
裡頭連跪墊都給收拾掉了,薩楚日勒跪在冰涼的地上,膝頭一陣痠痛,見乾隆黑著臉的樣子,也顧不得,緊緊地磕了幾個頭:“皇上,奴才……誤了事……可是!可是不是有心的!”
乾隆冷笑道:“你們都不是有心的!策楞和玉保受恩深重,自然不會‘有心’過失。可是都追到阿睦爾撒納眼前了,愣是又讓他逃脫,他倆也被亂軍所殺,朝廷顏面何在?!你也是好樣的!朕叫你處置好西邊驛站,伺機擒拿青滾札布,你一件都沒有辦成!你想叫朕這樣平白地饒過英祥麼?!”
薩楚日勒腦子裡一片空白,待著臉望著上頭這石青朝袍、三層金座朝冠的人,迷迷濛濛連他的臉色都看不清,只覺得一片黑雲壓空而來,恰恰聽外面捱打的小太監尖銳淒厲的嚎叫求饒聲遠遠傳來,金碧輝煌的殿堂突然如同無間地獄,熊熊烈火逼仄而來,焚得周身如化為齏粉。薩楚日勒張著嘴連哭都哭不出來,半晌乾隆才聽見他受傷野狼一般的泣聲:“皇上!皇上!千錯萬錯,是奴才的錯!你把奴才千刀萬剮奴才也不敢有一個字的怨言!你放過英祥吧!他忠心不二,沒做錯事啊!”
乾隆不理他,用力揮手大聲道:“如今知道錯已經晚了!滾吧!”
薩楚日勒不肯離開,幾乎是被進來的太監給硬生生拖出去的。到了外面,小太監放開他,任他雙腿痠軟跪坐的地上。又一波軍機大臣叫起兒,薩楚日勒在自己喑啞的哭聲間隙中聽見乾隆在暖閣裡的咆哮:“殺!賜死!……額琳沁還有臉說他是成吉思汗的後人?!是非不分!放跑阿睦爾撒納這個逆賊,他祖宗的面子都要給他丟盡了!他還有臉活在世上?!……”
連喀爾喀親王都活不了,薩楚日勒絕望到無言。只是他想不明白,乾隆為什麼不肯殺自己,非要遷怒於英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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