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難得地笑了笑,雖只在眼角一閃,卻看得鳳九毛骨悚然,果然,就聽他道:“那正好,我正缺一方拭劍的羅帕,今後就勞煩你了。”
拭劍?揩拭位列上古十大神兵,以削玄鐵如腐泥之名而威震四海八荒的神劍蒼何?鳳九覺得自己的牙齒有點打顫,這一次是驚嚇得一時忘了如何說話而錯失了答話的好時機,就毫無懸念地被東華又折起來收進袖子裡頭了。
鳳九原本做的是個長久盤算,覺得以羅帕的身份被困在東華處,只需同他較量耐性,他總會有厭煩的一日將她放了,此種方式最溫和穩妥也不傷她的臉面。哪曉得東華要將她用來拭劍,她一向曉得他說到做到,本來四海八荒這些年挺清閒難得起什麼戰事,他有這個打算也算不得愁人,入睡的前一刻卻突然地想起他應了魔君燕池悟的戰帖,明日怕是要讓蒼何大開一場殺戒,頓時打了個哆嗦,一個猛子紮起來,翩翩地浮在花梨木大床的半空,思考了半柱香的時間,她決意今夜一定要潛逃出去。
為了不驚擾東華,鳳九謹慎地自始至終未現出人形。想要破帳而出,若是人形自然容易,奈何作為一張羅帕卻太過柔軟,撞不開及地的紗帳。低頭瞧見東華散在枕上的銀髮,一床薄薄的雲被攔腰蓋住,那一張臉無論多少年都是一樣的好看,重要的是,貌似睡得很沉。以羅帕的身姿,除了啟開自身五感,她是使不出什麼術法助自己逃脫的。辦法也不是沒有,比如變回原身的同時捏一個昏睡訣施給東華,但不被他發現也著實困難,倘若失敗又該如何是好。
她思考一陣,夜深人靜忽然膽子格外地大,想通覺得能不丟臉固然是好,但丟都丟了,傳出去頂多挨她父君一兩頓鞭子,長這麼大又不是沒有捱過鞭子,偶爾再挨一回,權當是回顧一番幼時的童趣。想到此處,胸中一時湧起豪情,一個轉身已是素衣少女模樣,指尖的印伽也正正地輕點在東華額間。他竟沒什麼反應。她愣愣看著自己的手,料不到竟然這樣就成功,果然凡間說的那一句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有些來由。
五月的天,入夜了還是有些幽涼,又是一向陰寒的太晨宮。鳳九撩開床帳,回身再看一眼沉睡的東華,權當做好事地將他一雙手攏進雲被中,想了想,又爬過他腰際扯住雲被直拉到頸項底下牢牢蓋住。做完了起身,不料自己垂下來的長長黑髮卻同他的銀髮纏在一處,怎麼也拉不開,想著那術法也不知能維持多久,狠狠心變出一把剪子將那縷頭髮鉸下來,不及細細梳理,已起身探出帳簾。但做久了羅帕,一時難得把握住身體平衡,歪歪斜斜地竟帶倒床前的屏風,稀里嘩啦忒大一陣響動,東華卻還是沒有醒過來。鳳九提心吊膽一陣,又感覺自己法術很是精進,略有得意,繼續歪歪斜斜地拐出房門。
邁出門檻,忽然想起來一事,又鄭重退後兩步,對著床帳接二連三施了好幾個昏睡訣,直見到那些紫色的表示睡意的氣澤已浸出寶藍色的帳簾,連擺放在床腳的一株吉祥草都有些懨懨欲困,才放心地收手關了房門,順著迴廊一拐,拐到平日東華最愛打發時間的一處小花園。
站在園林中間,鳳九長袖一拂,立時變化出一顆橙子大的夜明珠,藉著光輝匆匆尋找起當年種在園中的一簇寒石草來。
若非今夜因為種種誤會進入太晨宮,她幾乎要忘記這棵珍貴的寒石草,根莖是忘憂的良藥,花朵又是頂級的冷盤作料。當年司命去西方梵境聽佛祖說法,回來的時候專程帶給她,說是靈山上尋出的四海八荒最後一粒種子了。可嘆那時她已同魔族做了交易,以一頭狐狸的模樣待在東華身旁,一介狐狸身沒有什麼荷包兜帽來藏這種子,只能將它種在東華的園子裡頭。但還沒等寒石草開花結果她已自行同東華了斷因緣離開了九重天,今日想來當日傷懷得竟忘了將這寶貝帶回去,未免十分肉痛,於是亡羊補牢地特地趕過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