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止瀾息之後,水面上又多了一張人面。
好熟悉的臉。
——那麼亮但不侵入人的眼神。
——那麼兩道寬容而固執的眉。
——那兩片溫和但堅定的唇!
——那是他:
小石頭!
不知他在笑,還是在咒罵,抑或是在向自己求饒,只知道他專注的凝神的自水面望著自己的倒映:
——啊,他看的是人面、還是桃花?
她只覺又一陣一陣的心疼。
外面似傳來一陣又一陣兵荒馬亂、戰禍連天的聲音。
甚至有天崩地裂、雹掣電殛的亂世之聲。
她想站起來,可是無力。
她要轉過去,但也無法。
她發現只有王小石那眼神是凝定的、不變的。
儘管水紋已開始變了:
亂了。
——漣漪又起。
一切將漸紊亂、消散、寂來。
但是她幾乎連眼似都睜不開了。
她不是剛睡去了嗎?
還是她一直都醒著?
剛剛所見的,都是真的嗎?所聽見的,都是真的嗎?
究竟她在夢中,還是那是別人夢裡的她?
——誰的夢裡?
她忽然想起了王小石。
她心頭一亂,眼前就比水上的波紋更亂了。
她想到這裡,就此完全失去了知覺,附入另外一個世界裡。
那世界是流動的。
浮的,像在水面上。
但沒有落花。
沒有人面。
只有一片空。
一片白。
一片無盡的空白。
她當然不知道那時她不是浮起來的。
而是給人抱起來的。
二人面不知處去
王小石要比溫柔清醒。
所以他更痛苦。
因此他至少還分辨的出:
那像大軍壓境滾滾而至的是雷鳴。
那霹靂一聲剎那間天蒼地白,一清二楚中瞬息間反映著不清不楚的是電光過處。
然後,雨就下了。
像瀑布倒在屋瓦上。
——這麼大的雷雨風暴,卻不知那株桃花怎樣了?
明兒花兒落盡來?
卻不知溫柔怎樣了?
——她會不會像以前那樣怒得快但氣消得也快?
他思前想後,反來覆去,很想去找溫柔解釋這一切。
但又怕她還在生氣。
怕她睡了。
怕驚擾了她。
——一切,等明天(至少今晚天亮以後)再說吧?
他當然在痛悔自己那時為何不把握時機解說清楚,但另方面,他也覺得:不說明的誤會,還可以說是把對方氣走了;要是說明白了,對方仍是不理他,那隻怕又是一次人家對自己的放棄了。
他怕面對這個。
他也有怕的事。
有的。
誰都有的。
像此際,他就怕風太強、雨太大,會把樹上那些字洗脫了、颳走了。
他多希望樹幹上刻的不分不散,不要成了不見不理,或成了事實上的不死不散了。
——溫柔是他的年輕、活力與溫柔,也是他的善良。
——溫柔是他的陽光。
可是今晚有雨。
且是大雷暴。
他還擔心那棵樹。
那些花和那些桃子,能經幾許風雨?人的一生又能經幾場風?幾場雨?
——那幾個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