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皆恍惚不知。
直到聽著一個尖細的嗓音反覆拉了長音唸了幾遍,“新人一拜天地——!”方才將我拉回神。
一抬頭,卻見廳首裴家雙親面色煞白,站著主持儀式的大內公公一臉焦躁,那披了紅蓋頭的新娘子已彎身拜了天地直起身來,綵綢那端的新郎倌卻依然挺拔故我,沒有半點預備折腰的跡象。
我怔怔然瞧著那緇衪纁裳的新郎倌皓腕一揚,手中彩綢飄零委地,但見他抱手對那新娘一個深深鞠躬,口中朗朗道:“秦小姐,裴某今日怕是對不住了。這親,無論如何結不了也不能結!”
有一人隔了紅毯在廳堂那頭騰然站起,滿目震驚。卻是不知何時進來的宋席遠。
剎那間,滿堂皆靜。
只那紅蓋頭下溢位二字:“為何?”聽著竟非悲切,似乎還藏了幾分莫名竊喜。
裴衍禎直起身,兩隻朝露清水目澄澈地直視向我,我心中一跳,聽得他緩緩道:“揚州城中,上至耄耋老翁踟躕老嫗,下至束髮青年及笄少女,皆曉得我裴衍禎心中僅有一人。雖為禮法所不能容,強求不得。然,我所求不多,只要能遠遠看看她,偶或聽她說說話,此生已慰足。如若今日它娶,怕是連這隔水望月影的一份痴念也不能維繫……”
那主婚的宮中之人面無表情拔高了音,刺耳問道:“裴大人,抗旨之罪乃是殺頭的死罪,你可知?”
裴衍禎灑然一笑,在幕天席地的嫣紅重壘中,一字一字道:“心念若斷,何以為生?”
我鼻間一酸,喉中鯁刺不疏自暢,有一股久違的清涼水意沿著我面上滑過,落入紅毯,無處可覓……
豆芽菜?鐵秤砣?
“裴大人既要一意孤行,咱家也不好強求。來人哪!”那主婚大宦官一雙白目左右一斜,不陰不陽道:“都愣著幹什麼?還不速將裴大人請入大牢聽候太后發落!”
“是!”大廳觀禮賓客後面四個威武虎將一抱拳出列,直接上來便手扶腰間佩刀將裴衍禎前後左右圍了個瓷實。我這才發現這宮人竟是帶了侍衛來參加婚禮的。
“裴大人,請。”
裴衍禎取下頭上雉翎新郎帽就近往桌上一放,廣袖一收,二話不說便隨那虎背熊腰的侍衛往外行去,將至門外之時,卻驀然回頭,手扶廊柱,目光遙遙越過滿堂紅幕望了望我,舒展出粲然一笑,旋即轉身,背影沒入靡靡牡丹夜色之中。
良久,不知是哪個喜娘失手將手中端的陪嫁妝奩匣打翻在地,登時,千斛明珠自彩繪香奩中奔瀉而出,成千上百散落一地。珍珠墜地爭先恐後此起彼伏的大響動終於打破了滿屋咒魘,廳中諸人恍然回神,仿若剛剛明白髮生了何等大事,一時間如滴水入滾油,沸反盈天。
“拒婚……”
“抗旨……”
“裴大人這是抗旨拒婚啊!”
唯有爹爹兩隻大手合掌一拍,對我道:“好!這小子有膽識!平素瞧著和根豆芽菜一樣,不想今日一瞧,竟是根帶骨頭的豆芽菜!”見我滿面水漬,眉頭一皺道:“你這丫頭,哭什麼呀!我們走,回家叫你二姨娘炒豆芽給你吃去!”
我起身一轉頭,卻對上一方潔白的絹帕,但見宋席遠舉了帕子遞在我面前,臉卻轉向一邊,我眼中幾分婆娑,看不清他面上神色,周遭人聲嘈雜鼎沸,只聽得他低低道:“擦了吧,我便當什麼都沒看見。”
爹爹大掌一揮拍在宋席遠肩上,“什麼看見沒看見的,當心莫踩著腳下滿地珠子被絆倒才是真的。走走走,都散了吧。”
宋席遠倔強地抿了抿唇角,將絹帕往我手中一塞,對爹爹作了個揖告辭便轉過身一撩衣襬,踏著那滿地如霜銀珠幾步走出廳堂。
蓋著喜帕的新娘被陪嫁的丫鬟們一左一右攙扶了下去,僅餘一堂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