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心趨向前,握住她的手。
魯媽輕輕說:「那一次,我的孩子也是這樣靜靜離去,他之後沒有再回來。」
銘心惻然,轉頭往寧靜路口走出去。
她步行近兩個小時才天亮,公路車開出來,她上了車,那日大霧,她記得很清楚,
就那樣,她負氣離開了那幢鴿灰色的大樓。
也許是她運氣好,也許是她能幹,夏銘心很快找到工作,安頓下來。
生活十分樸素,也相當充實。
可是,她沒有忘記故園,那不是容易忘懷的個地方。
銘心在小鎮教小學,一班廿二人,學生天真可愛活潑,給她精神上不少鼓勵。
可是,午夜夢迥,沒有一天不檢討自己:那日離開故園,是否太氣憤,太倉猝,為甚麼不等人家起來,好好說再見?
也許,卓元宗有話要說,小小元心可以比較從容地道別。
一年之後,她又覺得自己做得正確:元宗是個病人,在家沒有力量,何必叫他難堪,元聲是叛逆分子,地位不高,元心還那麼小,他們自顧不暇,統統在嚴父影子下生活,又能幫她甚麼。」
悄悄一走了之,免卻許多人麻煩,可以算是成人之美。
他們一直沒有再同她聯絡。
夏銘心讀報上分類小廣告的習慣並沒有改,常常希望可以在尋人欄讀到:尋找夏銘心,曾任故園家庭老師,見報速與元宗元聲元心聯絡,電話--」
但是五年來,這則廣告並未出現。
忘記她了。
唯一對她有印象的人,也許只會是魯媽吧。
銘心試圖約會,物件都是斯文健康的好青年,但是不知怎地,他們不能使她笑,或是感動,或是嗟嘆。
他們也講笑話,銘心要隔幾分鐘,才忽然覺得禮貌上需呵呵笑幾下。
心不在焉坐半夜,回到家裡,比挨過一頓打還要累,漸漸減少約會。
這時,不用任何人告訴她,銘心也知道,她患失戀症候。
因為一開頭沒發覺,沒好好處理,所以病患期拖得特別長,像一場最兇劣的過濾性病毒戲,全靠肉身搏鬥,藥石無靈。
要待第四年開頭,夏銘心才能自嘲地問自己:失戀?誰同你戀愛過。
心情並無平復,只是掩飾得較為妥善。
她在報上讀到東南亞經濟如骨牌般崩潰的訊息。
一項頭條跳進她眼簾:卓世光八百萬擔保外出。
卓世光,他正是故園的主人,元宗元聲他們的父親。
銘心連忙攤平報紙,金睛火眼般讀起詳情來。
「環亞主席卓世光涉嫌收受利益案,昨天在裁判法院提訊,卓氏暫時毋需答辯,法官將案押後至六月十一日再審,將傳召八十名證人出庭作供,包括來自英國、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尼及澳洲的海外證人,卓氏全部控罪合十八項,涉及金額近三億。」
銘心斟了一大杯清水喝乾。
這便是有無上權威的卓世光。
天神般莊嚴不可侵犯的聲音在屋子裡響起,使子女們戰粟不已。
現在他也遭到考驗了。
宅異中夏銘心覺得非常悲涼,原以為卓家的音樂可以永遠持續下去,可是看樣子不得不中斷了。
這一件新聞把銘心的回憶全部鉤起來。
那時太年輕,今日,她當有更多的智慧與涵養去處理同件事。
她深深地懷念故園每一個人。
元華可有嫁到馬來西亞,元宗身體會否徹底康復,元聲,呵元聲又怎麼樣了,還有,小元心也該讀完大學了吧。
這嬌生但不慣養的四兄妹,叫夏銘心深深懷念。
一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