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密特先生有些驚訝地望著他,“可我更願意相信中國人的一句俗話,無風不起浪。”薩根坦然地點著頭說:“是的,以您的身份而言謹慎便是美德。但請原諒我直言,即使要循風而動,也應該是實實在在地依法尋取實證,而非聽信小人的一面之詞。如果就此懷疑我——個跟隨了您多年的屬下和朋友,我只能說我感到非常遺憾和難過。”
反守為攻,攻得好漂亮!施密特先生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措詞,只好順著他的話說:“放心,我會調查的,我的職責就是保護你和我們使館的名譽,杜絕發生一些不必要的誤會和矛盾。”
這時助手走進來,對薩根禮節性地點頭示意後,徑直走到施密特先生身邊,將嘴巴湊到施密特先生耳邊悄悄地說了一些什麼。薩根不免緊張地注意到,施密特先生在不停地點頭,臉上的表情竟突然變得詭秘了,怪異了——有震驚,有怨尤,彷彿還有一絲得意和冷笑。總之,是那麼五味雜陳,意味深長。他不時地冷眼瞟一下薩根,瞟得薩根不自覺地毛骨悚然。罷了,施密特先生開始表演起來,一邊匆忙地收拾起東西,一邊對薩根解釋道:“今天就這樣吧,我有事,我們回頭再聊。”
“如果需要的話,”薩根笑著說,並沒有站起來,“我樂意奉陪。”
“謝謝,我想還是需要的。”施密特率先站起身,居高臨下地對薩根說,“我剛才說了,我會根據你的要求認真展開調查。我喜歡調查,喜歡用事實來說話。所以,我要奉告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是中國的又一句老話。你在中國必須要學習他們的老話,那是他們古人的智慧。學會了可以變成你的武器去戰勝他們,現在我覺得你比較被動。當然,你放心,我不會讓我的屬下成為一個無辜犧牲品的。不管怎麼樣,你是做了也好,沒做也好,別人是誣陷你也罷,還是揭發你也罷,我一定會找出證據來的。”
薩根看上司滔滔不絕,第一次覺得無語。
二
同樣是夜晚,但美國大使館的夜晚是與眾不同的。
由於擔心鬼子的飛機再來夜間空襲,許多人家和單位都不敢點燈,整個重慶幾乎成了一片黑燈瞎火的死海。即便是使館區內,大多數地段和建築也是黑洞洞的,路燈形同虛設,屋裡雖然有照亮,但窗簾總要拉得死死的,百米之外難見光影。唯獨美國大使館,屋裡屋外,照明燈盞盞通明,將那座克風格的建築和屋頂之上高高飄揚的星條旗,明目張膽地置於一片璀璨中。如果你在空中俯瞰,則會輕易發現,美國大使館、新聞處,包括江南岸的大使館酒吧、國際總會等屋頂,都鋪著一面巨大而鮮豔的星條旗。天黑黑,地黑黑,偌大的城市陷入一片漆黑中,但這幾個地方卻因為漆黑而變得更加明亮突出。鮮豔的星條旗像一個喧譁的廣場,構成一個色彩斑斕、情緒熱烈的世界,使這個城市沒有因為漆黑而死亡。
這就是美國人的強悍與牛氣(多少也摻雜著一絲傻氣):你日本人敢炸中國的軍用設施,敢炸重慶的平民百姓,但你就是不敢炸我美國國旗。凡是有星條旗飄揚的地方,即便是在時時處於日本飛機威脅下的危如累卵的重慶,也是最安全的。這種美國式的強悍與牛氣自然也貫注在施密特先生心裡,他的助手明明已在薩根的密室裡搜出了秘密電臺,但他就是不想按中國人提出的要求,將薩根驅逐出境,讓他滾回美國。他認為這樣做太傷他們美國政府的面子,即使證據確鑿,他也不能這樣幹。他要按他們美國人的方式處理薩根。
這天晚上吃罷晚飯,施密特先生踏著薄暮在院子裡小走了一會兒:既是在等薩根回來,也是在思考怎麼來修理薩根。遠處,山嶺的背後泛著一片昏紅,他知道那是燃燒的晚霞。同時,他又覺得自己心裡也升浮起這樣一片昏紅。大使在昆明,昨天晚上他把薩根的情況用電報向大使作了簡單彙報,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