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孩子自我介紹:「我叫吳。」
也不待延英回答,便自案上取過筆墨,指點延英。
延英低著頭,一路受教。
累了,兩個人坐下閒聊,吳-伸手在果盤中取過一隻石榴,辦成兩半。
有胭脂色汁液濺到宣紙上去,淡淡化開,十分嬌媚,延英後來一直留著這張兩人合作的竹枝圖。
他們聊了整個下午。
不知為什麼,吳老師一直沒有進書齋來,而兩個年輕人,又熟絡得好似已經認識了一輩子似。
延英不介意再在吳宅逗留多十多廿個小時,但少女必需維持一定矜持,她在太陽下山時分告辭。
整個夏季他陪她習畫。
吳宅庭院深深,蟬聲長鳴,延英有時覺得累,便伏在紅木大書桌上打盹,半明半滅間,像是跳進了費長房的葫蘆,那裡另有天地,又有吳-陪伴,日月甚為舒泰,她不想再出來。
真沒想到這一切會隨著夏季逝去。
秋季,開學,卻不見了吳。
受了好些煎熬,忍不住問起,吳老師閒閒說:「-兒回英國升學去了。」
這個打擊使延英茫然。
她又上了一課,人家的想法,未必與她一樣,做人,不能絲毫不加保留,一下子把心交上去。
接著的秋季與冬季,延英都沒有再去習畫,如今想起還頗覺可惜,吳老師曾說過她有天賦。
過年時分,延英心情略有進展,一日返家,母親同她說:「有個叫吳-的男生找你,請你打這個電話。」
延英略加思索,「我不在家。」
「暫時不在還是一直不在?」母親含笑問。
「對他來說:永遠不在。」
延英冷笑一聲,怎麼忽然又想起了她,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他以為他是誰。
她最不相信勉強,勉強沒有幸福,隨緣而安最好。
年輕就是這點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前邊路途上不知有幾許新鮮人與事在等她,哪有空打回頭。
回憶到這裡,延英將人名冊合攏。
她倒在床上。
從此以後。延英都沒有再見過比吳-更英俊的臉。
年前吳老師去世,她送了花籃去。
隨後在報上讀到吳-開畫展的訊息,延英又差人送禮,畫展不是十分成功,吳-並沒有成名。
她沒有得到任何回答,也許吳-已經完全忘記林延英是何方神聖。
延英雙臂枕在腦後,算了,不必約他出來了。
現在想起來,任何快樂時光都應該珍惜,那個夏天,多謝吳-,她快活逍遙,那種似是而非的戀愛感覺,究竟是難得的。
那是她送花去的原因,至於後來,後來的事就不必多提了。
換了今天,她當然會處理得更好。
第二天,延英抽空去取了單程飛機票。
房東殷勤地問;「林小姐,你真的星期五走?十分不捨得。」
延英簡單地交待:「屋內燈飾傢俱,廚房一些電器,統統不要了,你若果用不著,就喚人扔掉吧,費用在訂金里扣除,餘款匯到加拿大我的戶口去。」到底是事業女性,交待得一清二楚。
「回來記得我們,林小姐。」
同每一個人都是朋友,除了一個。
秘書進來說:「林小姐,一位蕭文傑先生找過你。」
說到曹操,曹操即到,延英怔住。
「問他是哪裡的,他沒說,我查過通訊錄,沒這個人,他問我要你住宅電話,我沒講。」
「做得很好。」
「要不要覆電話?」
「不用。」
「他若再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