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黑的,前面有一抹若有若無的光亮。那兒,拐兩拐,就通向洞口。嘈雜中,聽見有人問:這兒是不是有個洞,會不會是他藏身的地方?
接著,聽見一個女學生的聲音:我來看看。
竟是她!是他熟悉的她!她也熟悉他!她和他都出生在這草帽山。她知道草帽山的一切秘密,也知道他的一切秘密。紅彤彤的風暴把他倆一分兩半,成了兩個對立營壘中的聖徒。
他全身緊張,握住槍的手嗖嗖地出汗。聽見前面有窸窸窣窣的腳步。一會兒,在那片朦朦朧朧的光亮中雕現出一個黑色的剪影。短髮,苗條的身體。先是側影,可以看見那微微隆起的純潔而又勇敢的胸部,接著,又轉過來,是正面形象了,看見那美麗的雙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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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手電光直射過來,照在他臉上,照著他蜷縮而發抖的身體,照著他手中平端的槍,照著他血糊糊白花花的膝蓋。
放下槍。聽見她低聲命令道。
他拿槍的手放了下來。
手電筒在他臉上、身上來回照了照,最後,落下來,照著兩個人之間的地下,於是,他被刺眼地審視之後,有了平等的視覺。他看見了她的面孔,她盯視著他。她的手臂上有紅袖章。她一手拿著手電,另一隻手也拿著手槍。
他們曾經一次又一次共同走下山,也曾經一次又一次共同走上山。然而,他們第一次這樣面對面靜止地相視著。
她眯起眼,又盯了他一下,便熄了手電,轉身走了。過了一會兒,聽見她的聲音在洞外說:什麼也沒有。
她倚著一個樹墩,手撐著額頭在恍惚遐想,這是空空曠曠的山上,荒荒蕪蕪的一坡坡黃土地。遠處的幾縷風靜靜地推送著一朵小船似的白雲。天空瓦藍如洗。
她領著人又到山上搜尋了一番,隊伍便撤退了,到別處去風捲殘雲如畫了。她一個人留下了,在這草帽山肩負著煽風點火、紮根串聯的使命,同時繼續監視他的逃回來的蹤跡。
她側身半坐半臥在梯田上,純潔而勇敢的胸脯微微起伏著。好像是春天,風暖暖地吹過來,渾身酥癢,一幅巨大的紅旗遮天蔽地地飄揚,一切又都顯得灼熱。似乎是夏天,太陽直直地燙燙地照著,公子王孫把扇搖,農夫如湯煮。
她目光呆呆地凝視著眼前貧瘠的黃土,一朵孤獨的野花惶惶地開著。周圍的環境是那樣乾燥,那樣荒涼。這朵小花在風中搖擺著嫩莖。很難想像它能生存下來,能完成一生,還結出果來。
忽然,山路上出現了蹣蹣跚跚的人影。慢慢上來了,拐了一拐,隱沒在黃土坡後面,又過一會兒,在很近的地方出現了。頭升出地面,繼而,緩緩的,是全身。手撐著樹棍,一瘸一瘸地出現在面前。是他。
他木呆呆地看著她。她掂了掂手中的槍,也抬起目光看他。
他伸出手,攤開,表示兩手空空,再也沒有什麼武器。
她不知該怎麼辦。半晌說了一句:我沒看見你,你走吧。
他走了。
她第二次將他放生了。
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她想到多少年前,兩個人分嘗一個野果時的酸甜情景。
十年夢魘·《草帽山的傳說》(3)
那時,他穿著開襠褲,當著她的面雄赳赳地挺起肚子,朝山崖下的野棗刺尿尿。
其實是幻覺。山路上沒有人來。太陽寂寂寞寞地照著寂寂寞寞的大山。她還是側身半坐半臥在梯田上。無比的安靜把她融化了。天漸漸黑下來,山風一陣緊似一陣。過了一會兒,天真的黑了,風變成鐵青色,一抹一抹地從眼前掠過,風的尾巴像金屬片一樣堅硬抽人了。她站起來,握住手槍往山上走。她的胸脯純潔而勇敢。她什麼都不怕。黑暗中有星星點點的鬼火眨著眼。
這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