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腿,孩子已呱呱墜地。譚琴小時候就好幾次撞見過有女人用菜籃把初生嬰兒連同胎盤臍帶和名字一塊兒提回家的情景,那血肉模糊的小生命使她對未來和男人心生恐懼。
終於,久旱無雨的天空突然湧現出滾滾烏雲的那個看不見夕陽的黃昏裡,譚琴在嫂子笑容可掬的臉上察覺了一絲痛苦的表情。
“哎喲!”皮定芳邊笑邊皺眉,似乎感受到了兒子的粗野,她說,“寶寶在撕扯我的腸子呢。”
兩小時後,永兵從南衝村請來了產婆,剛才還大呼小叫的孕婦此刻卻收了聲,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鬧了半天,原來是孩子在逗媽媽玩呢!”
那產婆卻胸有成竹提醒她:“孩子只是累了,歇息後會折騰得更厲害,不出頭是絕不會罷休的。”
產婆又黑又瘦,突出的顴骨和陰鬱的眼神看起來更像巫婆。她那可怕的自信完全來自於經驗、運氣和無知。當初她從永興縣的一家煤礦嫁到南衝村時,有一位初次見面的長輩說新娘像個接生婆,她聽說後信以為真便冒險幹起了這人命關天的行當。也因為這個原因,她曾成為鐘鼓山豬場專職照料母豬產仔的員工,事實上,她最豐富最直接的經驗正是來源於此。到如今,她已是大家熟知和信任的專業產婆,老虎山周邊地區的所有初生嬰兒除了譚路生們,誰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產婆來時雙手空空,沒有任何藥物和助產工具,她深信對產婦而言,來自產婆的臨床指導和精神安慰比什麼都重要。這天晚上,當皮定芳如產婆所料再次出現陣痛時,產婆讓主人家找出一把做針線活用的剪刀在柴火上烤了烤以備剪臍帶用,然後便若無其事地坐在產床邊胡言亂語拉家常,偶爾回過神來才記起去鼓動產婦樹立成為英雄母親的勇氣和決心,皮定芳無所顧忌的喊叫聲響徹整個興安村的夜空,嚇跑了哭泣的貓頭鷹,擾亂了公雞打鳴的節奏也引來了產疫鬼的糾纏。
產婆不時用髒兮兮的手指伸進產婦的下身試探深淺,嘴裡說:“還早,還早呢!”然後在衣襬上擦把手就繼續嗑瓜子。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皮定芳一會兒後悔不該放縱奔放的情感讓自己落到了這步絕望的境地,她發瘋似的撕扯被子,摔打任何撈得著的東西。一會兒又被溫柔的母性所捕獲,在疲憊的笑容裡憧憬著孩子出生後的天倫之樂。捱到次日下午,皮定芳已筋疲力竭,她那纖細嬌嫩的身子再也承受不起生命之重。在她行將放棄之即,那產婆仍然平靜地說著:“還早,還早呢!”
然而,在天地間的大自然溫床上,以傳統的樹交方式孕育出來的新生命雖然細小又瘦弱,卻濃縮了祖宗八代的精華。獵人基因賦予他的頑強勇猛的生命力使他不甘屈服於註定將在羊水中窒息的命運。在母親不計後果的努力和慫恿下,新生命一舉摧毀了產疫鬼設定的孽障,公然竄改了宿命中充斥著迷人徵兆的契約,最終一刻奮力衝破了過於窄小的生命出口。母親微弱的呻吟被奔放如注的血水中傳來的幼年貓科動物的啼哭聲淹沒,永兵感受到了孩子的血脈與老虎及老虎山的淵源。他不顧自己暈血的毛病,衝進產房,見產婆雙手捧著一團紫透透溼漉漉的血肉,小傢伙手腳亂舞,雙眼被血絲糊住了一時沒能睜開,似乎不忍心目睹母親的慘狀。
皮定芳的下身已經麻木,感覺不到血液正在無情地流失,只是覺得產婆的雙手猛的一下把自己的五臟六腑都給拉扯了出來。她輕鬆多了也虛弱多了,側過頭來輕聲跟永兵說:“快看看孩子的五官和四肢吧。”
“放心好了,孩子很健康,像只虎崽。”永兵對妻子說,“他是興字輩,就叫譚興華吧。”
皮定芳又說了句什麼,但聲音小到了沒人聽得見。她身下的床單已被鮮血浸透,傷口仍在汩汩往外冒血。產婆給嬰兒剪斷臍帶後用圍巾簡單一裹就交給了李璐,回過頭來抓起一大把土菸絲塞進皮定芳胯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