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後,譚興華剛剛能流利地讀寫毛主席萬歲並理解萬歲時,突然從各種渠道傳來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噩耗:毛主席逝世了。
譚文錄老師淚水漣漣,他當然不是為難以自圓其說而難過,不過,他也確實無法跟學生們解釋這是怎麼回事,只是默默地把黑色袖章發給大家戴上。
從那天起,譚興華開始對文字存疑。三年後,他長大了些,跟譚文錄老師也熟絡了,放學後常常跑去老師家裡聽講故事,在那裡他聽說了金財外公和金財外公說唱的一些神話。有一天,他忍不住再次提起了關於萬歲的疑問。老師見四下無人,終於實話實說了,他說:“歷史上稱過萬歲的人沒有一個能與金財外公比壽,他們的平均壽命還不到而立之年,相比之下,我們敬愛的毛主席已經算得上萬壽無疆了。”
這天晚飯後,興華跑去問李秀:“老奶奶,真有金財外公這麼個人嗎?”
李秀有些耳背,她習慣了對待那些聽不太清楚的問題都一概笑而不答。於是,興華咧開喉嚨對著老奶奶的耳朵大喊大叫。李秀這才說道:“有是有,只是再也不會來啦,不是因為他老得走不動了,而是興安人已經不需要他啦。現在大家都只盼著那些吃國家糧的幹部經常進村來發布好訊息。他們一會兒搞大躍進,吃大鍋飯,一會兒又要搞文化大|革命,這個那個的,到如今我們還沒弄明白他們到底想要幹什麼來呢。”
譚永兵忙於生產勞動,從小對兒子疏於管教,小興華完全是在姑姑、奶奶、老奶奶等一干女人的眷顧中長大。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秉承了女人的所有缺點:敏感、膽小、又孤僻自戀,而且異常鬼靈精怪。他時常趁人不備潛入李秀的睡房,撈到什麼東西,不管見沒見過都要嚐嚐,味道不錯就一咕嚕吞下肚去。他把代文孝敬母親的補腦汁當飲料喝,拿一些叫不出名的中藥丸子作零食,許多藥丸略帶苦味,他也有耐心慢慢品嚐並忍受。常常因此徹夜不眠,瞪著燈籠似的眼珠子望著窗外的明月發呆,思念著李白。一隻羞澀的螢火蟲發了善心,每晚從窗外飛進屋陪伴他,用微弱的金色螢光照亮了他孤單的童年。他瘦得令人寒心,都十歲了,合毛和屎還不足四十斤。
李璐估摸孫子失了魂,把他帶到黃洞仙給因年邁很少下山的朱即師傅瞧瞧。朱即師傅老態龍鍾,穿著明顯過大的黑色破棉襖,雙手籠在袖頭裡,蜷縮在洞口那個縮頭的贔屓旁。他已經禿了頭,多褶的雙下巴掛在頜下直晃盪,活像一隻終生追尋死亡的兀鷲。這位靈魂的守望者,每天默默俯瞰著山腳下那些如螻蟻般庸碌的芸芸眾生,連代文也摸不準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這些年來,信眾的流失,施主的無能與小氣令他的眼神難掩失望和焦急之情。以至於初來乍到的香客也能在他與代文之間一眼就辨識出誰是心中有鬼的道士,誰是心灰意冷的退役將軍。偶爾有掛單的風雲僧不期而至,小住三兩日便又悄然離去,在他們眼中,代文比朱即師傅更像一位出世許久的彼岸高人,很顯然代文的氣質與菩薩更接近。隨著老年痴呆症的加重,代文越來越像一尊積思頓悟後的活佛,慈、悲、喜、靜四大境界都顯現在他微微浮腫的臉上。不過他卻從未把自個看成是黃洞仙的一分子,他唯一認同菩薩的一點就是他們挑選棲身處所的獨到眼光。那些風雲僧公然撇開同道中人找代文談禪說道時,他坦承黃洞仙居高臨下且冬暖夏涼,的確是塊人神咸宜的寶地。
李璐在一旁向代文匯報村裡的情況時,朱即師傅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