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關係,我極信他。」我確是相信他。
「而且居然你還約他見面,張小姐,你太大膽,你千萬不能去!他約你也不要去,而且他連你的地址也曉得,你進出千萬要當心!依我說:最好把電話拆掉,你呢?」她非常擔心。
我合理的說:「照說的確應該把電話換個號碼。」
房東太太籲出一口氣,「明天就叫電話公司來,張小姐,你再申請過號碼,雖然略不方便點,也是值得的,你是單身女人,一人在此,如果有什麼事,我可擔當不起,張小姐,你想是不是?」
我點點頭。
我很為她的熱誠感動。
雖然我們通了那麼久的電話,但我與家明畢竟是陌生人。
那一夜我跟他說:「家明,我要把這個電話號碼換掉,以後你不能再打電話來,家明,對不起,我們這樣子是不正常的。」
「我們是朋友!」他著急,「你不相信我?」
「我們見見面好嗎?」我再次要求,「見了你我會相信你。」
「唉,你們總是要見到才肯相信。」他說。
「請你讓我看看你,不然這樣子講電話,是非常困惑的。」
「我明白。」他說:「但是——」
「明天六點鍾在漆鹹道的小公園好嗎?我會坐在那裡等你,穿白色衣服。你一定要來。」
「為什麼一定要見我?」他問:「你不是很瞭解我嗎?我們不是很談得來?這些日子,你對我的背境已經很熟悉,為什麼你後悔了?」
「家明,不管你長得怎樣,我不會嫌你,我們、永遠是朋友,我不是那種女孩子,我那白色武士時代早已過去了,你放心。」
「我原以為你與他們有分別……」
「怕什麼呢,家明,明天晚上六點。」
「梅麗恩……」
「家明,」我溫柔的說:「你見過我就明白了,我不是梅麗恩,我叫張芝兒。」
他不響。
我再三叮囑:「明天六點。」
我並不認為他會去。但是我希望他會去。
長相如何有什麼重要?不見得他一定像聖母院的駝子。怕什麼?
我坐在小公園裡竽。等了很久,孩子們在遊樂場嬉戲,翹翹板一上一下,鞦韆盪得很高。我坐著等。
我在想,如果從此以後電話不來了,我將會如何是好。我已經太習慣聽他的聲音,每夜電話「叮鈴鈴」的響起來,給我多少的喜悅。
我與他說過多少的話——
「你是念科學的嗎?」
「是,我念高溫物理。」
「在哪間學校?」
「最好的,在it。」他笑,「最好的。」
「在香港找一份工作不容易。」
「梅麗恩,」他更正我的觀點。「念書不是為了找一份更好的工作,而是使你的生活更豐富。」
「呵。」
「你做什麼工作?」
「我在一家酒店工作,每天迎送客人,很乏味。」
「至少你令他們快樂,是不是?使人快樂總是好的。」
「謝謝你。」我問:「我們可以見面嗎?」
「在希臘神話中,邱比德與賽姬只在黑夜中碰頭,她從沒見過他的模樣,一日賽姬誤信人言,持燭臺去看邱比德的臉,燭油滴在邱比德臉上,你知道後果如何?」
我笑,「邱比德驚醒飛走了,怛是我不是賽姬,我不怕。」
我坐在公園中,他沒有來。
我失去他了,因為我的愚昧,我失去了他。
我獨自寂寞地回家,今晚可沒有人會問:「書房中的谷中百合開得美嗎?」
我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