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當然是件蠢事羅,〃他說,〃不過在此蠢事之中也有其微妙之處。〃
菲利普不無激動地想:真了不起!
之後,海沃德去倫敦攻讀法律。他在克萊門特法律協會租了幾間十分雅緻的、牆壁上鑲有嵌板的房間,設法把它們佈置得像學院裡的書室那樣。他的抱負,多多少少是著眼於政界官場的。他自稱是輝格黨人。有人推舉他加入一個雖帶有自由黨色彩、紳士氣息卻很濃的俱樂部。海沃德的想法是先開業當律師(他打算處理大法官法庭方面的訴訟事務,因為這比較仁慈些),一俟各方的許諾兌現之後,便設法當上某個地利人和的選區的議員。在此期間,他經常上歌劇院,結交少數幾個趣味相投的風雅之士。他還加入某個聚餐俱樂部,俱樂部的座右銘是:全、佳、美。他同一個住在肯辛頓廣場、比他年長八歲的女士建立了柏拉圖式的情誼。幾乎每天下午,他都要同她在帶遮光罩的燭燈之下品茶對飲,談論喬治·梅瑞狄斯和沃特·佩特。眾所周知,律師協會舉行的考試是不論哪個傻瓜都通得過的;所以海沃德也就疲疲沓沓地應付著學業。哪知到頭來,結業考試卻沒及格,海沃德認為這是主考人存心同他過不去。也就在這時,那位住在肯辛頓廣場的太太告訴他說,她丈夫馬上要從印度回國來度假了,丈夫的為人儘管在各方面都無可指責,但畢竟是個見地平庸的男人,對於一位青年男子的頻繁拜訪,不見得會予以充分諒解的吧。海沃德感到生活裡充滿了醜惡,同時,想到還要再一次面對玩世不恭的主考人,真是打心底裡感到厭惡。他覺得乾脆把腳邊的球一腳踢開去,倒不失為快刀斬亂麻的好辦法。況且他眼下債臺高築;在倫敦,想依靠三百鎊的歲人來維持個體面的生活,也實在是難。他內心向往著威尼斯和佛羅倫薩,這兩處地方被約翰·羅斯金說得神乎其神。他覺得自己適應不了庸俗繁忙的法律事務,因為他已發現,先把自己的大名往大門上一寫,是招攬不到什麼訴訟案的,而且現代政治似乎也欠尊嚴。他覺得自己生來是個詩人。他退掉克萊門特法律協會的房間,動身去義大利。他在佛羅倫薩和羅馬分別度過了一個冬天,現在又來到德國,消度他在國外的第二個夏天,以便日後可以欣賞歌德的原著。
海沃德具有極其可貴的天賦:他對文學有很高的鑑賞力,能夠將自已的激情淋漓盡致地傾注在作品之中,使自己獲得與作家相同的感受,洞察作家的一切精華所在,然後墾切入理地加以評論。菲利普讀的書不可謂不多,但是從不加以選擇,拿到什麼就讀什麼,現在遇到這麼一個能在義學鑑賞方面加以點撥的良師益友,真是三生有幸。菲利普從本城藏書量有限的外借圖書館借來各種書籍,凡是海沃德提到過的精采之作,他一本連一本地拜讀過去。雖然讀的時候並不都覺得饒有興味,但他鍥而不捨地往下鑽。他感到自己太無知,太淺薄,熱切地希望自己能有所長進。到八底,維克斯從德國南部回來的時候,菲利普已經完全置於海沃德的影響之下。海沃德不喜歡維克斯,對那個美國人的黑外套和椒鹽色褲子連聲哀嘆;每每講到他那新英格蘭的良心,則輕蔑地一聳肩。聽著海沃德出言不遜,糟蹋維克斯,菲利普也暗暗得意,儘管維克斯對他特別殷勤友善:反過來,維克斯對海沃德稍微發表幾句不中聽的議論,菲利普聽了就會頓時發起火來。
〃你的新朋友看上去倒像個詩人呢,〃維克斯不無挖苦地說,飽經憂患的嘴角上掛著一縷微笑。
〃他本是個詩人嘛。〃
〃是他自己對你這麼說的嗎?在我們美國,管他這號人叫標準飯桶。〃
〃可我們現在並不在美國,〃菲利普冷冷地說。
〃他多大了?二十五歲?他就這樣成天無所事事,住在膳宿公寓裡寫詩。〃
〃你不瞭解他,〃菲利普氣沖沖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