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子忽然問:「你知道我們三人為什麼合得來?」
「你說說看。」
「我們三人都是棄兒,我被父母所棄,經天沒有學業,你又失卻健康。」
「啊,我們同病相憐。」
芝子大膽地說:「所以成為好友。」十分感慨。
「是嗎,你真的那樣想?」元東說。
芝子點點頭。
「不,是你的善良樂觀,以及罕見的生命力拉了我們一把,你帶來歡笑,所以我們樂於親近你。」
芝子撫摸手臂,像是想掃平寒毛,「嗚,似文藝小說對白。」
他有點感慨,「假使真是一本小說,我應當痊癒。」
小說劇情,愛怎樣寫都可以。實在不能自圓其說了,結束它,再寫新的。
真實的世界可不一樣,過去是鐵一般事實,一生跟緊了,抹不掉。
「芝子,多謝你來申家。」
芝子低下頭,忽然訕笑,「我剛想說,感激你讓我留在申宅,讓我暫時離開髒、亂、窮。」
因為他已經病重,他只是她的僱主,她不必顧忌,什麼都可以清心直說。
他看著她,「你的童年,十分痛苦吧。」
「你再也想像不到。」
「只要你願意,你可以永遠留在申宅。」
芝子輕輕說:「不久,你會康復,申家有了女主人,就會換工作人員,女主人會說,咦,這年輕女子是誰,整天又做些什麼,說說笑笑就支取薪酬,走走走。」
申元東微笑,「這件事不會發生。」
芝子倒是希望他迅速重拾健康,過正常日子,屆時,把她趕出去又如何。
她把學生的履歷再掃描進資料庫,收拾好案頭雜物。
「你看,你不折不扣是個陪讀生。」
這時,維修泳池的人來了,有點糾纏不清,芝子走出去與他們理論。
申元東在露臺上看她。
只見她站在高大的白人面前,一點也不懦怯,輕輕說話,白人先是強硬,稍後開始點頭,漸漸軟化,接著,司機也出去幫著解釋,問題終於解決。
芝子回到樓上。
元東問:「什麼事?」
芝子答:「小事。」
他笑,「對你來說,都是小事吧。」
芝子微微笑,「都微不足道。」
他抬起頭來,忽然覺得一陣暈眩,接著,他看到芝子的面孔冒出金光來,他內心十分平靜,伸手去抓欄杆,可是沒有抓穩,他跌倒地上,看見芝子探頭來叫他,但是已經聽不見聲音,那層金光漸漸被漆黑代替,不過他還有一絲知覺。
申元東緊緊握住了芝子的手,他沒有預期會醒來,內心十分舒暢。
芝子一直握著他的手,她想到遙遠的歲月去,身為孤兒的無助,忽然之間,初中那個猥瑣的班主任骯髒的嘴臉又浮現出來。
他喜歡與小女生討論成績表上的分數,積分打得很低,多數不及格,先板著面孔教訓女生,等她們流淚,然後,一隻手搭在她們肩上,「可以加分數給你,不過……」笑得似一隻禽獸。
芝子記得她站起來,輕輕說:「謝謝老師,再見老師。」
她內心悲哀多過憤怒,這世上永遠有壞人,假如她有父親,她可以回家哭訴;身為孤兒,只得與其他女孩子恐怖地談論這件事。
救護車趕路中不住搖晃,芝子低著頭,思潮飛得老遠。
那一年,有個大女孩忍不住跑到派出所去報警,事件才被揭發,該名班主任琅-入獄。
在康樂室電視新聞裡看到他,只見一個垂頭喪氣的禿頂中年人,似受害人多過兇手,記者說他結婚二十年,有五個孩子。